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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春深(62)+番外

宝如望着他笑温温的脸,暗道这男人越看越顺眼了,若不是他提及马车,她都要忘了他是秦州八县地头蛇的事儿呢。

她道:“这毛驴行路又稳耐力又好,我坐着很舒服,又何必再换马车。再说,那马车必是黄四黄五他们打家劫舍劫来的,我便坐着,也不舒心。

我只要毛驴,不要马车。”

土匪毕竟不是什么光彩行当,望着远处开阔的田野,一条大道往东,两旁冻土深深,终于要入长安了。

阳光洒在季明德的脸上,冷春的烈阳下眉毛根根分明,酒窝深深,略方的下颌硬朗大气,他笑的从容耐心,柔声道:“好,那咱们就只要毛驴,不要马车。”

离开秦州大约两个时辰,天将正午时,宝如叫季明德带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庄子上。

大约秦州八县的土匪头子们今儿全聚在这庄子上,黄五家院里院外摆开的臊子席面,门外支着几口大锅,十几个妇人,擀面的擀面剥葱的剥葱,乐的像过节一样。

暖乎乎的热炕,比脸还大的碗,葱花木耳花黄菜,和着咸肉治成的臊子,擀了细溜溜长的面条,宝如也不客气,在挤了满满一地的,孩子和妇人们的注视下,足足吃了两碗,连打三个饱咯,才推了碗。

门外面停着一辆两侧鎏金镶饰,内里铺垫绵软的马车,两匹高头大马被洗涮的毛发光光,肚子喂的鼓圆,显然是黄五备着要送宝如上关山的。

宝如瞧了一眼,这华丽不过的马车,上面还有刀痕,显然是抢来的。一群乡民围着,不好推辞,待季明德和方升平出来,便要看他怎么说。

季明德还未说话,方升平先怒了,狠狠瞪了黄五一眼,骂道:“没脑的东西,咱们明德赴长安,乃是赶考。他如今是举人,与咱们这些土匪的关系,要压了再压,你倒好,劫了季墨的马车来给他用,是嫌他命太长,还是觉得我命太长?”

大水冲了龙王庙,这华丽耀眼的马车,竟是季墨的。

黄五怕老爷子再发怒,一缩头,悄声道:“那小的把这马车给季墨送回去?”

方升平喝了点酒,脑后的小髻子被揉乱了,垂搭垂搭,醉熏熏绕着马车转了一圈,打个深深的饱咯出来,忽而手臂高挥:“还它作甚?这东西送到洛门镇先收着,待咱们明德中了进士,上了金殿,我要坐着这大马车在秦州城招摇过市,叫秦州人都看看咱方大爷的威风!”

土匪的感染力便在于此,所有围着的匪们皆扬臂高呼:“咱们方大爷最威风!”

辞过方升平出来,土匪们怕露形迹不敢多送,那些剔着茶壶盖儿的小孩子们却一路追着宝如的毛驴,摸摸驴尾巴,再挠挠驴眼睛,与那毛驴赛跑。

出庄子到了大路上,关山遥遥,积雪泛着银光,宝如回头看一眼天,虽烈阳高照,但卷云在北方渐渐聚积,这是连天风雪的前兆。入关山,非五日不能出去,她颇担心这几日要下雪,便连连催着驴,好叫它能快一点。

再有孩子们撩须拨尾的,驴忽而一弹踢子猛跑了起来,竟把个季明德落在后面,直突突冲到了大路上。

恰此时,远处旌旗招展,马腾黄烟,数十匹铁骑踏尘而来,马蹄阵阵,为首是个披着银鼠皮裘衣的少年,武冠上鶡毛迎风招展,猩红色的绸裤在飞扬的袍面袍摆下时隐时现。

他一身贵气,是个武官打扮,见大路上忽而冲出一只毛驴来,率众生生勒住马蹄,吁的一声长嘘,提鞭指上宝如那小毛驴的鼻子,骂道:“老大娘,你再老也是个妇人,是妇人就要弱些,骑驴就当慢慢儿的骑着,悠悠儿的走着,若叫这驴给摔了,断了腰断了腿,爷我便是抽烂你这驴匹股,也赔不得你的疼痛,对不对!”

他两只眼睛分外的大,本是个喜相,佯装做怒,鞭子眼看就要指到宝如的鼻尖上。

身后侍卫们缓缓勒缰,团团散开,便将个宝如围在了中间。

宝如穿着臃肿厚胀的大棉袄儿,裤管像两只圆桶,侧坐在那马上,秦州妇人们惯常包的方头巾包裹着整张脸,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头。

驴见了马更怕,蹄子跃跃,随时是个逃的样子,宝如在用秦州土话劝那毛驴:“驴啊驴,乖些,乖些,不怕不怕,咱等你爹来!”

少年见她穿的棉胀,以为是个老妇人,一听这声音儿甜甜如莺啼,是个少女的口音,却是一乐。

他自出长安就没逗过女人了,自来听说秦州出美人,细看那方蜜合色的头巾下两只圆碌碌的大眼睛,浮了弯弯的卧蚕两浮,越发确定这是个少女。

他喜欢妇人,并不在容色绝艳,偏还最讨厌那自恃容色绝艳便扭捏之辈,最喜欢那等虽生的美,却不知美,懵懵憨憨之辈。

提鞭看了看左右,少年一拱拳问道:“小娘子,在下要往秦州城,该要如何走?”

宝如再开口,仍是秦州土话:“就这一条大路,直通秦州,官爷快些赶路吧,眼看天黑呢。”

第53章 关山

实则她之所以忽而拐着秦州腔说话是因为这少年恰是她在长安时的老熟人李悠悠的哥哥李少瑜。

按李悠悠当时的说法他此行翻关山而来应当是来找她的。行路上宝如不欲起波折所以头巾将自己裹了个严实要假装个不认识。

她自幼长在长安秦州话说的并不好,但长安人未听过秦州口音,听不出所以然来李少瑜边听边点头,赞道:“爷爷我走南闯北,就觉得这秦州土话最好听。听说秦州妇人多爱唱山歌你瞧爷爷我打长安来翻了五天的关山,就想听句秦州山歌小娘子给咱唱两句好不好?”

宝如笑了笑道:“秦州城里自在专门唱山歌的妇人我是乡妇不懂唱那个的,你快走吧。”

李少瑜忽而扬腿猩红色的阔荡裤紧紧扎在靴中,也学宝如侧坐在了马鞍上甩着马鞭道:“不好爷我今儿就要听小娘子唱一曲……”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脸颊上有物飞过,伸手一转的功夫,鬓角结结实实着了一石子,疼的晕头转向,回头一看,便见田梗上站着七八个脏兮兮鼻涕满脸的黑小子,一人手中一只弹弓,小王八蛋们,竟拿弹弓打他了。

李少瑜指着侍卫们道:“看来秦州妇人天下第一的可爱,男人们却不怎么样,去,抓住这些小鬼头们,扒了裤子一人给爷抽上三鞭子,看他们往后敢不敢打客人!”

宝如觉得自己越说越多越露馅儿,不好再说,不说又怕李少瑜真要打人,正准备跳下马去拦那些侍卫,喊季明德,忽而回头,便见庄子里涌出上百号穿着乌鸦鸦粗布衣的男人们来。

季明德已经到了毛驴跟前,也不说话,环手勒上驴缰绳,冷冷盯着马上那趾高气昂,意气风发的少年。

乡里人,或者说土匪们在那京中小少爷的眼中,样子当然有些呆傻。他们先护孩子,然后便将整条路堵上,为首一个躬腰塌背头发糟乱的像鸡窝一样的,正是黄五,结结巴巴问道:“官爷,你何故要打我家孩子的屁股。”

李少瑜指着自己的鬓角道:“瞧见否,爷爷这儿还青着呢,就是那几个小鬼头打的。”

黄五率着众人再往前一步,歪着脑袋,看起来又呆又傻,但是渐渐儿的,就把李少瑜和他十几个护围卫了个水泄不通。他道:“官爷无凭无据,怎能说我家的娃打了你。”

李少瑜着了一顿打,本也是吓唬孩子,见这乡人又呆又蠢又还犟,抽了背上负剑,指着黄五道:“想要凭据,来来,靠近点,爷爷给你!”

季明德手往腰上一按,这乌鸦鸦一群肮脏的土匪们,手皆按到了腰上。

若果真打起来,以一抵十,李少瑜必死无疑。

宝如一把掰上季明德的肩膀,悄声道:“让你的兄弟们退了吧,这人我认识,那是个好人,咱们赶路要紧,无事不要生非。”

季明德紧紧盯着马上趾高气昂的少年,他腰间挂着一块鎏金腰牌,上面只有木子二字,合起来是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