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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2)

作者: Bucephalus 阅读记录

吕西安穿上了有些损坏了的衬衣,而后是裤子和外套,最后是领带。这身衣服的裤子微微有些宽大,上衣的袖子也有些长,那位裁缝不愿意免费为他再修改一番。但这些都是些小毛病,只要不去仔细盯着看,那么倒的确还是颇为体面的。

穿戴整齐之后,他走到写字台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小的蓝色信封,仔细检查了一番信封上的火漆印,火漆印子的边缘光滑而又平整,丝毫看不出来曾经被打开过的迹象。

吕西安轻轻抚摸着蓝色信封正面的那一行花体字:“巴黎-众议员-杜·瓦利埃男爵先生亲启”,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母亲写下这一行字时候的情景。

他用力的闭上眼睛,试图放空自己的脑子,终于,母亲的幽灵从他的脑海里离去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这封信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此时窗外的天空已经被地平线下朝阳的金光涂抹上了一丝亮色。

他再次看了看怀表,如今的时间是早上六点十分,而与杜·瓦利埃男爵办公室约定的见面时间是早上十点整,因此吕西安发现自己还剩下三个多小时的时间。

是出去还是留在房间里?他犹豫了片刻,最终对房间里污浊气味的厌恶让后者压倒了前者,他从床头柜上拿起被压扁的帽子,用手从里面将它重新撑起来,戴在头上,推开了房门。

他沿着狭窄的楼梯走到楼下,看门人正在自己的玻璃隔间里打着瞌睡,咖啡从咖啡杯的边缘滴落下来,在下面垫着的晚报上面留下大片的污渍。

吕西安走到了大街上,他来的时间刚好,市政工人十分钟之前熄灭了街上的煤气灯,又往街道上洒了水,空气显得既凉爽又湿润。

眼看时间还早,他走上了勒塞尔布大道,一路向着玛德莱娜教堂的方向走去,当他抵达教堂时,教堂的大门刚刚打开,几个佝偻着背的黑衣老太太正像乌鸦一样朝着教堂里涌进去。

吕西安站在人行道上,看着自己有些掉漆的漆皮靴子,思考着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他将手伸进自己的裤兜,摸出来四个法郎又十五生丁,如果他现在去吃早饭,那么午餐和晚餐就只能牺牲掉其中之一了。

他站在原处犹豫了片刻,决定牺牲掉午餐,于是他把那些硬币重新放回到自己的裤兜里,起步朝着教堂左侧广场上的一家小餐馆走去。

当他走进餐馆的时候,狭小的餐馆中央已经坐了几个早起上工的工人,他们穿着打着补丁的工服,用手撕扯着盘子里的油炸鳕鱼。餐厅的一角坐着几个没戴帽子的中年女人,他们衬衣的领口洗的已经有些发亮,像是暂时找不到工作的女家庭教师。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的油烟气味,餐厅的墙壁已经被这样的油烟熏黑,那些吱嘎作响的桌椅板凳上面似乎也糊上了一层同样的油脂。

吕西安用手帕擦了擦椅子的表面,叫了一份简单的早餐和一杯苦艾酒,还向店里的伙计要了一份《今日法兰西报》。他从上中学起就颇为喜欢读报纸,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的大名能出现在报纸上,即便不是在头版头条,也应该在“社会新闻”栏目里占据一个显要的位置。

报纸的头条刊登的是陆军部长布朗热将军的讲话,一如既往地,布朗热将军在外省的某个城市鼓吹着他那一套对德国复仇的理论,似乎如果他掌握了大权,那么第二天早上就要向德国宣战,让阿尔萨斯和洛林重新回到法兰西母亲的怀抱。在他的讲话下方是一篇《今日法兰西报》编辑部的社论,热情洋溢地赞扬了布朗热将军的爱国情操,甚至热情到了谄媚的地步。在布朗热将军的新闻下面是一些其他的政治报道,诸如某选区的议员选举结果,议会的今日议程,还有英国人和缅甸刚刚签订的边界条约等等。

他将报纸翻到“社会新闻”一版,里面记载了蜂巢一般热闹的巴黎社交界的新动向:某位公爵夫人第三次结婚,婚礼将在玛德莱娜大街的教堂举行;一位第二帝国时代的老将军去世了,而举行葬礼的位置就在前面那场婚礼的三个街区以外;报纸的老板,一位犹太投机商人在家里举办了奢华的宴会,在这条新闻的最下方列着参加这场宴会的社交名流的姓名。

吕西安看着这一行铅字印刷出来的名字,想象着“吕西安·巴罗瓦先生”的字样挤在“亨利·德·蒙托邦子爵”和“路易·德·卡斯蒂永侯爵”之间的情景。

他的目光朝下移去,这些名字当中最后的几个所在的位置上覆盖着一片褐色的油渍,他们尊贵的名字被埋藏在了融化的猪油当中。

他重新意识到了自己正身处在一间肮脏破败的小餐馆里,口袋里只剩下几个银币,而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那些衣冠楚楚的先生和夫人正在奢华的府邸当中参加宴会,他们身上的一件首饰或是一块怀表,就足以把这件小小的店面盘下来。

这个事实让他有些灰心丧气,而后又怒火中烧,那迫切的想要出人头地的欲望让如今的失意更加难以忍受了。他回想起几个月前大学毕业时,他回家安葬了自己的母亲,而后就像无数外省的年轻人一样乘火车来到巴黎,当初他怎么能料到自己是陷入了一个臭气熏天的泥潭当中呢!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外套,那封信安然地躺在外衣的兜里,这是他仅剩的一根救命稻草了,他在心里做出决定,如果这封信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那么他这周就乘火车回到布卢瓦去,这辈子再也不踏入这个堕落的巴比伦一步。

吕西安将报纸折叠起来,在桌上留下了餐钱,随即走出了餐厅,此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屋顶上,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越来越热。

他估算了一下到目的地的距离,意识到自己如果徒步走过去,到那时候一定已经大汗淋漓,看上去会像是一条刚被打捞上来的落水狗。他又摸了摸裤兜里的硬币,还是咬了咬牙,拦住了一辆路过的出租马车。

“拉斐特街六十三号,众议员杜·瓦利埃男爵先生的办公室。”当他登车时,他大声向马车夫说道,声音洪亮的连马路对面都听的一清二楚。

马车绕过教堂,从歌剧院旁边驶过,一群衣着时尚的漂亮男女一路笑着走进了歌剧院的后门,想必是剧院里的演员。男演员们穿着剪裁考究的衣服,他们衬衣袖扣上的钻石闪闪发亮;而女演员们则恨不得把他们的头发上和身上都挂满珠宝,把自己变成圣诞节协和广场上竖起来的那棵圣诞树。毫无疑问,有许多人愿意为他们花钱,吕西安一边想着,一边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马车向右再次一拐,上了奥斯曼大道。宽阔的林荫道两旁栽种着整齐的梧桐,两边的豪华公寓楼看上去安静而又优雅,那些用精美的铸铁栏杆包围着的阳台上站着几个身穿吸烟服的男人,像是拿破仑皇帝一样将手背在身后,挺着肚子俯瞰着下面的街道,就如同在枫丹白露宫的阳台上检阅禁卫军似的。他们的嘴里都叼着一根烧了一半的雪茄或是象牙烟嘴的烟斗,时不时地朝外吐出几个烟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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