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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春(116)

今日那上门的媒婆笑着说要替他做媒,他虽是脸上带笑应答着,但心里其实没当一回事。只因那位大主顾,乃是城中有名的媒婆,无论遇上谁,只要是单身,上至八十老头老太,下至八岁小儿,她都要说给人做媒,其实转过身就忘了。不是正经找到她相托,她才不会多这个事。所以,他与那位主顾,其实都只是说几句应酬话罢了。

秦家众人听完张万全的叙述,才知道了原委。想来张万全与妻儿多年没有联络,是那朱二从中作梗的缘故了?他当年回到绥德州,确实是来过米脂县城的,只因张妈也记得,张万全的“死讯”,便是由同行姓朱的商人告知自家。但那什么大作法事、还债之举,却是子虚乌有。

想来那朱二定是私吞了张万全托他交给家人的财物,在张妈母子面前假造张万全的死讯,又骗张万全,说他妻儿已死绝了,从此断了两边的音讯。而朱二交给张万全的那些所谓亲人骨灰,自然也是假的了。张家老娘的坟墓,至今还是安然无恙。张妈每年清明都要带着儿子去扫墓,若有人动过,她不可能没发现的。

张万全一想到这些年来,他年年祭拜的是不知哪里来的游魂野鬼,心里就万分膈应。他对秦家众人说:“朱二当日与我交情还好,否则我也不会相信他,将这么大一笔银子交付给他转交了。他若是手头不方便,急需银钱,大可与我坦白说明。我总不会看着他受苦的。为何他要如此骗我,还要断我夫妻父子的情份?我自问从未做过对不住他的事,他如此待我,实在叫人想不明白。”

虎伯嘴快,冷笑着说出了一个可能:“想来是他知道你身家丰厚,有意把妹子嫁你为妻,自然就嫌你妻儿碍事了。只是他没想到,你对你媳妇竟如此深情厚意,居然不肯再娶,才生生把他妹子拖成了老姑娘吧?他怪你误了他妹子终身,实在是没有道理。他妹子若嫁了你,一样是做填房,若是重遇上你媳妇,还要屈居妾位,难道就是什么好事?他若真的心疼妹子,怎么不为她寻个青年才俊做原配夫妻?非要给老头子做填房,想来不过是贪图人家的富贵罢了。这等势利小人,你早早离了他,也算是造化!”

张万全恍然大悟,心里叹息不已。

第四十六章 唐家

说清了张万全这些年的经历,虽然众人都对那朱二十分不耻,但总归人远在承德,想要撒气也找不到对象。

况且张万全虽与妻儿分离多年,失了一个女儿,又误了为老母送终,但生离死别,总归是拦不住的,心头遗憾,也只能在往后的年月里慢慢弥补了。如今他一家三口团圆,人人都平安无事,儿子浑哥如他所愿地拜了师,读了书,出落得颇为出色,他心中欢喜,便是有再多的怨忿,也都不放在心上了。

秦老先生见他性子豁达,心里也高兴,安抚了几句,便问起他日后的打算。

张万全想了想,却向秦老先生与牛氏长揖一礼:“说来却是小人无礼了。小人得老先生与老太太恩惠,妻儿得保,生活无虞,原当奋身报答才是。只是小人与妻儿分离多年,只盼着能长长久久地团圆在一起。小人虽远离家乡,但在大同数年,也积下了一份家业,有房产,有店铺,还在城外置下田产,自问生活还算富足。小人妻子为仆多年,却是我对她不住,也该让她享享清福才是。小人爱子也渐渐长成,难得读了几年书,想来还不算愚笨,若将来能正正经经读书科举,日后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小人此生便再无遗憾了。只是这些话,全是小人私心,却有些对不住老先生与老太太。”

秦老先生闻言笑了,牛氏便在旁哂道:“你说了这半日,倒好象我们夫妻是那等不讲情面的苛刻人似的。你家的和浑哥在我们家做事,原不是卖身为奴仆,只是受雇来做工罢了,依然还是良民的身份。他们要走,只需说一句话,各人把契约了结,也就完事了。你家的原是我孙女儿乳母,如今我孙女儿也有八岁,身边不缺人使唤,少她一个也没什么。浑哥跟着我们老爷读书,说是做个书僮,其实跟学生也没什么两样了。我们老爷素来喜欢浑哥伶俐,早就说过要把他放出去的。只是他年纪还小,我们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过活,因此还留在家里。如今既然是你这个父亲出面,只要你待他们母子好,能保他们衣食无忧,便是提前几年放人,又有什么要紧呢?”

秦老先生也含笑点头:“正是如此。只是浑哥虽有些底子,根基却还打得不够厚。若离了我身边,还要正正经经拜个好老师,苦读上几年,才好去下场呢。”

张万全大喜,这回不是长揖了,而是直接跪下磕头:“老先生与老太太的恩情,小人感激不尽,便是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了!”

秦老先生笑着示意虎勇把他扶起,道:“你妻儿与我们一家多年相处融洽,情意深厚,我们只盼着他们能过得好。只要你们一家日后和和美美的,我们夫妻就高兴了,提什么报答呢?”

张万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张妈与浑哥却已经流出了眼泪。张妈哽咽着说:“这可怎么好?我们怎能离了老爷太太?我……我舍不得姐儿。”她进秦家做奶娘时,刚刚失了小女儿,正好桑姐儿出世不久,正与她女儿一般年纪。张妈照顾桑姐儿久了,心里不知不觉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一般,又与关氏主仆相得,只盼着能把桑姐儿拉扯大,如今不到一年就要走,心中如何舍得?

秦含真上前扶住张妈,劝她道:“妈妈不必难过的,我也舍不得妈妈,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能一家团圆,从此过得幸福快乐,我心里也为你高兴。怎么能因为我,就耽误了你的幸福呢?况且,又不是真的从此就不能再见面了,我们也可以通信呀?我给你写信,你让浑哥读给你听,叫他帮你回信。或者以后方便时,你也可以带着一家人去看我,或者是我来大同探望你。我二叔还在这里呢。”

张妈搂住秦含真抽泣,心里倒是好过了些。

浑哥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父亲:“我们一定要和老爷、太太分开么?就不能……就不能跟着一起走?老爷若是在京城长住,我们跟着去,也一样可以做生意的。靠着侯府,也不怕那个姓朱的再给爹使跘子。老爷若是回米脂去,我们也可以跟着回去,那里还是家乡呀!爹……就不想回去祭拜祖母?”

张万全迟疑了:“这……”

秦老先生笑道:“此事你自行做主便可,我是无所谓的。大同也有大同的好,况且方才桑姐儿说得没错,安哥还在这里,与你们彼此也可照应,便是通信也还算方便。我多半要在京中长住,若是要回米脂,也便宜得很。乡居闲适,只是不如大城繁华,各有各的好处就是了。”

张万全想了想,有些愧疚地对儿子说:“爹在大同也算是有家业的人了,等闲不好离开的。至于你祖母的坟,确实该回去祭拜,却也不必合家迁回去。”

浑哥有些失望,小声说:“方才在铺子里时,我听你与那几个商人说话,不是说生意难做么?那个什么温家的三爷逼到你们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关门歇业了。你若是跟着老爷离开,又何需受那些人的闲气?”

张万全哑然,秦含真耳尖听得真,忙问:“什么温家呀?张叔怎么跟温家牵扯上了?”秦老先生也关心地望了过来。

张万全苦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大同城里有个大户姓温,他家原是行商的,家里开的好大的南北货行。如今他家三爷主持北货生意,容不得城里的小本买***着我们这些小生意人与他合伙,说白了,就是要我们献出家业来。若是公平买卖,我便是把铺子盘给他又如何?这铺子我开了也没几年,手里有本钱,换个地方照样能做生意。只是他欺人太甚,给的条件十分苛刻,旁人不肯答应,他就要以势相逼,叫那些北边来的皮货商人不贩货给我们,好叫我们无货可卖,也就迟早要关门了。但这天下的生意,又不是他们温家一家包了的。他们在这大同城里还有些体面,外来的商人,却未必个个都买他的账。因此我们这些小店小铺还能维持,只是不如从前生意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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