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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记(61)

那孩子,某种程度上来说,跟她有些相似。

等过了两天,白脸人独自一人来找她,宋小五也没奇怪。

这日他是夕阳快要下山的时候过来的。

这个时候,是宋小五每日要坐在偏院,对着夕阳喝茶看光线落下的时辰。

杨标在她煮上第一道水片刻后,从墙头那头一跃就跳到了墙的这面。

他这一跃,腿稍稍往上伸了伸,身子就直了。

这次他发挥得不错。

宋小五给对面添了个旧茶杯,“请。”

杨标把手中拿着的盒子放到桌上,“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有礼了。”宋小五很坦然地收了礼。

她太坦然,杨标多看了她一眼。

“小王爷回去如何了?”宋小五伸手请他入坐。

杨标默然。

他刚坐下,两人就又沉默了下来。

宋小五打破沉默,了然地看了他一眼,又道:“又跟你闹了?”

杨标抬眼看了她一眼。

他是觉得她好生奇怪,奇怪到了他要叫道士来收拾她的地步,但偏偏小主公一点也不觉得,跟他放狠话说她要是掉一根头发,他就把所有的人都杀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凶狠至极,杨标跟随他十五年,很确定他说话的狠劲是真的。

还有更奇怪的是,他只是一介奴婢,什么时候他能成小主公的家人了?

可她当他是,之前她说的话当他是,现在的口气也是。

“小王爷于奴婢,没有闹之一说,”杨标慢条斯理地道:“小王爷是个仁主,只是偶尔有点小孩儿习性罢了,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

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

宋小五没忍住,手支着脸蛋,笑了。

此时水开了,她倒水洗给杨标的那个杯子,倒满任由它烫着,开始烫壶泡茶,同时嘴间道:“算是个孩子吧,但也是个不得了的孩子。”

别的孩子熊起来,也就是尖叫几声胡搅蛮缠几下,这一个是闹大了无论是哪家都要鸡犬不宁的。

杨标这次没听出来,反而额首道:“他是我们先帝亲手一手带大的亲弟弟。”

“你是谁?”杨标在话后,反问。

“以后你就知道了。”宋小五往小茶壶里注好茶,抬头看他:“他怕我了吧?”

杨标盯着她,眼睛如蛇一样阴冷,他缓缓摇了头,“没有。”

就是没有,他才不得已来找她。

“就是,这几天夜夜都做恶梦,今日还说要来找你。”杨标又漠然道。

宋小五拿他面前杯子的手顿了一下,方才把他杯中的水洒到树根处,掉头回来时,她平静道:“那是他的心魔,拔不掉他就长不大。”

“你懂什么?”杨标看不顺眼她,更是觉得她的话刺耳,他冷冷道:“他是先帝带大的孩子,他思念先帝。”

“人都没了,活着的人得往前看,你们纵着他,不是对他好,是害他。”

“你懂什么?”

“一个像孩子一样无赖,喜怒无常的主公,谁会真心跟随他?”宋小五说到这,哦了一声,“哦,除了你。”

她没有笑意地挑了挑嘴角,“可有几个人,能像你。”

杨公公手中的拂尘一下就又扬到了她的脖子前,宋小五无动于衷地瞥了那白须一眼,又调回视线看着那张死人脸,“他是十五岁,不是五岁。”

杨标鼻孔大张。

“您能来找我,也是这么想的吧?”宋小五定定地看着他。

杨标被她洞悉了然的眼睛盯得心中发寒,恨不得立马处决了她,可小主公那正在热头上,他要是真把这不知道哪来的妖孽弄死了,这可能有伤主仆情份。

杨标从来不拿他们的主仆情份作赌。

他收回了手。

“宋小娘子,”杨标开了口,看着她伸手给他倒茶,他垂着眼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多与不多,”宋小五冷冷讥嘲地嗤笑了一声,“生死还不是在你们手里。”

她再狂妄,现在也是站在任人鱼肉,被人称斤量两的那个位置。

“你知道就好。”杨标毫不客气。

宋小五冷哼了一声,给他倒好茶,给自己倒了一杯,懒得再跟这死人脸客气,先抬起了杯子喝了一口。

杨标这种人,长得不好,脾气又古怪,换在她所处的时代,也是人人躲避不及的老鬼。

“喝茶,”喝了两口,见死人脸不动,她先开了口,“怎么称呼?”

这时哪怕换宋韧在,遇到像杨标这样的人,这口也不知道要怎么开,但宋小五若无其事,杨标在她话后冷看了她一眼,抬起了杯子抿了一小口茶方道:“鄙人姓杨,你叫我杨公公就好。”

茶水倒是异常甘甜。

宋小五“嗯”了一声,“这几日就由着他点,找点他喜欢的事安抚他一下,再睡几觉就好了。”

“呵。”杨标冷嘲地轻笑了一声,“由着他?你这是又算计好了的吧?”

宋小五皱眉,过了一会儿她道:“他想来找我?”

杨标冷冷地看着她装模作样。

宋小五懒得看他那神情,皱眉想了一下道:“这个不能由着他,再过几天罢,等他好点,时间再拉长点再说,你要控制好他。”

这个时间由她来安慰他,只会加重她在他心里的份量。

杨标闻言,也皱了眉,不悦道:“小主公岂是我们这等奴婢控制的人?莫要妄言。”

“别说了,我看哪天他要是有个什么,你就是那个在他前面为他挡刀的,”宋小五摇摇头,“是忠还是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们,但我看那小鬼心里知道得很,对你也不像一般人。”

“奴婢陪随他长大,”杨标挺直了背,下巴高傲地昂起,“总归要比旁人多几许情份。”

看他还骄傲上了,宋小五摇了下头。

什么人都有存在的价值,杨标这种人就更是了。

“公公来找我,是何事?”宋小五见天色不早,儿郎们要归家了,小爹也要回来了,不想杨公公占用她跟家人碰面说话的时间,便直接道:“还是说,杨公公觉得我能劝住小王爷一二,我能于他,于你有些用处?”

杨标被她的直接说得眼睛猛抽了一记,片刻后,他方道:“你能保证你没有存那二心?”

“您是怎么觉得我没保证的?”宋小五往前院抬了抬头,“一家大小都在你手上,还不是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至于德王妃,”宋小五回头,懒懒地拿起了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谁愿意当就谁愿意当去罢,我这辈子只想守着这一家人过。”

“是吗?”

见他不信,宋小五含糊地笑了一声,没打算多说,而是道:“那您就走着瞧吧,哪天我要是有超出了您不想接受的范围,杀了我就是。”

当德王妃?哪家倒霉孩子愿意当就哪家孩子当去罢。

“那这话是您说的,您最好记住了。”杨公公又改了口气。

“嗯。”宋小五喝完了一杯,眼睛一瞥,看杨公公的空了,又给他续了一杯,与他道:“看来我是赌对了,这世上最见不得他不好的人,现在怕是只有你了吧?”

杨标拿起茶杯没看她,等喝过手中的茶,他搁下杯道:“那我们现在好好谈一谈。”

不可否认,他是心动了。

他是不愿意他跟着先帝一手带大的孩子,把满朝的剑都抢来刺到身上……

他的小主公现在还小,不知道疼,等以后大了,老了,这些过往所做的糊涂事,都是一根根刺进他心口的利箭,他得到的尊荣太大了,又无心皇位,就是现在的圣上对他不会起心思,但往后总有人跟他清算的。

就是他再三尊重的老嫂子,当今的太后,他对这太后再好,也不如太后娘家家里随便一个人对太后说的一句软话来得有份量。杨标等不到他的小主公老的时候,也不可能跟小主公对圣上的一腔爱护之情作对,他只能在他活着的时候,在他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力让他的小主公一生安虞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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