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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烧(128)+番外

见这种情况,他也放下了读书人的少爷架子,但别人听说他是秀才,根本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甚至还有一个嘴利的斜着眼道:“秀才?你去问问咱们巨岗的,有几个汉子不会写字的?你若是个举人,也许还能受点抬举,秀才……咱们巨岗都快被秀才淹没了!”

应该说,是周元安的运气欠佳了一些,在早年,秀才还是比较吃香的,无论是放在部队还是地方上,起码,也能负责教导教导认个字什么的,可这两年,几个州府的人都在向这边逃荒,扎马那里的安排能力有限,当地官方不作为,商人们就算有那心善的,也不过是施点粥,哪有可能负责这么多人的生计?所以除了那些有后台的,或者是特别有门路的,其他的,若不是沦为奴仆乞丐,就是往其他地方转移。

而随着巨岗这两年的发展,自然,也有很多人往这边来了。

但凡是有些知识的,就不是太甘心卖身为奴——就算是要卖,也要卖个好价钱,所以这两年,巨岗着实收到过不少秀才,这什么东西一多,也就不值钱了,过去巨岗人就觉得秀才已经很不得了了,现在不是举人,那真是眼皮都不抬的。

周元安在碰了几次壁之后,也就只有随着其他人一起看有关却越的招工信息,这里,自然有着更多的岗位,而最令周元安心动的,就是只要被录取,就会发一笔安家费,这笔银子不多,可勉强着,也能度过最初的日子了。

周元安是不想离开大赵的,可在上有老,下有小的情况下,也只有硬着头皮过来了,一排的长队,有老有小,有壮有弱,有的人被选上了,有的人,则被剔除了。

被选上的,不是多么高兴,而被剔除的,也不是太悲伤。选上的,是要远赴重洋了,而被剔除的,在征询了当事人的意愿后,巨岗也会给一个安排,这个安排大多也是到却越,但和那些被选上的做五年工就可以成为自由民的人不同,这些人,起码也要做十年的工,而以这些人的素质,往往是熬不过十年的。

这是一个在现代人来看很残忍的措施,但却没有人提出异议,不管怎么说,现在是巨岗养着他们的,不管怎么说,他们总能活下去,而在其他地方,他们甚至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队伍很长,慢慢的蠕动着,终于轮到了周元安,他有些忐忑的站在桌子前,看到那人拿出一个新的纸张,只是那纸上好像已经写着字了,他有些好奇的向旁边看去,只见那边已经有一叠的纸张了,上面密密麻麻的有着更多的字,他扫了一眼,正要细看,突然感觉到腰后一麻。

“快回答啊,老爷们问你话呢。”

后面的人催促道,他回过神,果然就见前面的人正有些不耐烦的看着自己,他连忙陪上笑脸,称是自己的错,那人虽然看起来很凶,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又道:“叫什么名字?”

“学生姓周,上元下安,周元安。”

他回答着,就见那人在一个地方上写了这三个字。

“性别。”

“啊?”

“就是是男是女。”

周元安嘴角一抽,还是咬牙道:“……男。”

那人又写了,然后又问了他的祖籍,是否结婚,是否有妾,家中还有何人,他一一答了,最后那人又问:“有什么特长?”

“学生是江淮县的秀才。”

江淮县向出才子,能在这里考出秀才,也是不容易的,所以虽然最近总受鄙视,在说出这一句的时候,他还是带出几分骄傲的,结果他一低头,就看到那人在表格上的一个地方打了一个勾,而那个地方只有两个字:“识字。”

他不知道,这识字代表着他起码认识五百个字,否则这个勾就会划到前面了,饶是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到自己的秀才身份被这么糟蹋,还是有种要吐血的感觉。

“拿着这张表,站在那边领牌。”

好在这人这个时候终于又说了一句,他知道,能令牌,就代表着自己合格了,他已经问清楚了,领到牌,就可以领取一部分的薪酬,另一部分,则是在他要走的时候才会发到他的家人的手上的,想到总算不用为明天的吃食担心,他心中总是好过了一些。

他和别人一起领了牌,那发牌的人是个和善的,告诉他那表格要自己收好了:“不要小看这东西,万一将来你的档案丢了,或有人给你弄假,你就可以凭着这个找回来,这可关系着你以后的发展。”

他谢了那人,然后就拿着牌,领了食物。

像周元安这样的人很多,在同一个安置点里,就有几十人报名要去却越,所以,虽然当天晚上米香不断,可哭声却是最多的,十日后,周元安和自己同一个居留点里的人,跟着带领他们的杂役,一起向码头走去,一路上,不断的有人加入他们的队伍,这些人,有要远赴重洋的,也有是来送别的,周元安身边跟着的,是他的妻子,还有小女儿。

他女儿还不到两岁,被自己的父亲抱着,黑亮的大眼乱转,丝毫不知,自己的父亲就要远离。

“都说了不要带囡囡过来,过一会儿你怎么能一边抱她一边拿粮呢?”
难民 (中)
第一百二十八章难民 (中)

拥挤的人群中,周元安怜惜的看着自己的妻子,这个由自己父母做主的妻子,他先前并没有多少的喜欢,当然,也说不上讨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妻子为他生儿育女,料理家计,他为妻子提供优渥舒适的生活,本以为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了,却突然有了这么一场战乱,突然就要流离失所,突然就要背井离乡,一路上他们被抢,被夺,妻子和女儿的脸上都要抹上泥灰。

开始的时候还能坐着牛车赶路,还有仆人跟着侍候,到最后,仆人不知道到了哪里,牛也被抢了,他只有在前面拉,而他的妻子,在后面推,那个平时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妻子,硬是跟着他,就这么流亡了千里,那一双脚,更是早就被弄的血肉模糊了。

成亲十年,孩子都生了两个,可就在这要分离的时候,他却对妻子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他的妻子刘氏低着头,小声道:“我和张家婶子说好了,回去的时候,她会帮我。”

周元安点点头:“以后,还要辛苦你了。”

“我有什么苦的,总是在这边,你到了那边,可要万事小心。”

“你放心,我听说那边的条件好着呢。”

他故作开朗的笑了笑,刘氏也跟着笑了起来,小女孩见父母都在笑,也咯咯的拍起了手掌,周元安怜惜的在女儿的头上摸了又摸,他其实是知道妻子带女儿出来的意思的,儿子已经九岁了,就算他离开五年,也还会记得有他这个爹,而女儿还小,五年后,恐怕对他的印象就只是别人说的了,妻子是想,让女儿对他的印象多一些。

虽然觉得妻子的想法有些想当然,但在这个时候,他当然不会说什么。

“准备——登船——啦——”

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号子,人群立刻骚动了起来,原本压抑的哭声,瞬间变成了嚎啕,哥哥、爹爹这样的称呼到处响起。

“我走了。”

刘氏看着他,咬着下唇,他笑了笑:“你放心!”

刘氏用力的点着头。

前面的人群开始动,周元安开始一步一回头的往前走,刘氏在后面跟着他,但到了一定的地方,就被拦住了:“家属不能进!家属不能进!出去!出去!”

在士兵的把守下,衙役的催促中,要出海的,和自己的家人分成了两拨,前面的人一边走着,一边不断的回头,在这种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早已找不到自己的家人了,但是他们还是不断的回头,再回头。

周元安也和别人一样,他早已看不到妻子和女儿了,但他仿佛就能看到,他的妻子,一直在看着他,而他这不断的回头,仿佛,也能看到他的妻子。

码头很大,很宽广,但还是走到了尽头,此时海上已经蹦出了一轮红色,四艘大船威风凛凛的靠在岸边,不断的有人拿着一头窄一头宽的东西在吆喝着,这种东西,他先前见过,也听别人说了,说是喇叭,用了那东西,声音会更大。

“男人!男人跟我到左边!女人!女人到右边!一家的!一家的停在原地不要动!”

出海的,更多的是单身男子,所以占了两艘船,而女人那边和一家子都要出海的却不多,一艘船都还会有空余的位置,周元安见了这种情况,暗中点头,心想这里的官府,倒的确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位了,宁肯吃点亏,多拉几次,也没把男人女人混到一起,倒是个懂圣人教诲的,不过想到圣人,他不免想到自己的那个“识字”,脸顿时又有些黑。

“识字的!识字的来跟我走,你是识字的?表格拿出来看看,你这只叫会认自己的名字,不叫识字!”

一个人懵懵懂懂的跟了上去,不过立刻就被踢到了一边,周元安找到自己的表格,然后按照那人说的往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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