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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114)

朱南羡正在木架下头熟练地取雪水。

苏晋不由轻声唤了句:“殿下。”

朱南羡的动作一顿,蓦地抬头隔着灼灼烈火望过来,将手里以果壳新制的碗钵一扔,三两步来到她身边,抬手在她额间一探,松了口气道:“已没那么烫了。”又问,“你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苏晋摇了摇头,就着他的手撑着坐起,往四下望去,这才发现石洞内除了她这一方小小天地,余处都狼藉不堪。

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果壳,枯草,木枝四下堆积,煮好的雪水泼得到处都是,连朱南羡浑身上下都不可幸免,衣衫上,袖口上,裤脚上都浸满大片小片的水渍,细碎的额发,悬在身后的青丝马尾也沾上泠泠水意。

苏晋默了默,大约猜到发生了甚么,垂眸道:“辛苦殿下了。”又问,“甚么时辰了?”

朱南羡在她身边坐下,抬袖揩了一把额头的汗道:“寅时,已快天亮了。”

苏晋记得她睡过去的时候,大约是前一日寅时,这么说,她已睡了一天一夜了。

她眉头微微一蹙,自责道:“我病得真不是时候。”

朱南羡就地捡了根木枝在火堆里拨了拨,让火烧得更旺了些,须臾,轻声道:“你晨时就睡过去了,一直醒不来,直到半夜里才开始出汗,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我……”他一顿,沉静的双眸映着烈火,尚能看出一丝未褪的忧色,“怕你受潮受寒落下病根,自作主张拿温水帮你擦过身子与头发,还帮你换了衣裳,你不要往心里去。”

苏晋披着斗篷,苍白的的脸颊上染上一抹红,“无妨,”她垂着眼帘,道,“也不是头一回了。”

朱南羡听到“无妨”二字,才懊恼自己似乎说错话了,她是该要往心里去才最好。

他又自一旁捡了果壳,洗净后重新取了煮好的雪水递给她,说道:“我问过阿山,你刚醒,立刻进食不好,你先缓缓。”

苏晋接过雪水饮罢,然后抱膝坐在火堆前,似在思量着甚么,不再说话了。

她披着那件海棠红的斗篷,被他擦洗过的长发顺从地滑落在肩背,鬓边的发丝沾了一滴水,映着火光晶莹剔透,清致好看的眉眼是沉静的,眸光中流转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慧至灵气。

朱南羡一时看呆了去。

苏晋沉吟一番道:“我在想,依照我们之前的推测,羽林卫大约是有反心的,这回冬猎恰逢风雪,倘若羽林卫真要对太子殿下动手,最好的时机应当是在第一日天黑过后的风雪夜,因风雪可以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对他们加以掩护。

“左将军常年带兵,一定能想到这一点,他势必会在风雪夜前召集金吾卫暗中保护太子殿下。羽林卫只有八人,应当不能成事,可是……”

苏晋眉头微微一蹙,“无论羽林卫成事与否,亲军卫叛变这个消息传到陛下耳里,必定会自北大营调兵入驻封岚山戒防,且同时勒令各皇子出山。眼下已是初四了,没有人找到我们这里,只能说明陛下尚未从北大营调兵。以此往回推,那就是羽林卫没有叛变?

“是我算错了吗?那小殿下奶娘那句‘什么都是假的’究竟是何意呢?”苏晋思忖道。

“阿雨。”朱南羡道,“你还病着。”

苏晋愣了愣,转头对上他眼中的湖光山色,垂眸道:“我知道。”又轻声添了句,“我只是想为殿下分忧。”

身旁有灼灼烈火,她长睫低垂,像是在颊上洒下花影,俯眼望,能看到流转在她眼底的月华,霞色轻染脸庞。

朱南羡脑子蓦地一片空白,满世界都寂静了,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这种,不知道下一刻将要发生甚么的感觉。

眼里心里像是燃着一团火,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在他不及反应之时,修长的手指以穿过她的发丝,轻轻勾住后颈。

他俯下脸去。

双唇触上渴盼已久的温柔,整颗心仿佛都要软下来。

然而,正是在这一刻,石洞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第88章 八八章

戚绫一进石洞, 就看到朱南羡站在烈火旁,一脸凛然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戚绫怔然道:“臣女方才听殿下对覃将士说,想将鹧鸪汤重新热过,臣女看殿下忙着照顾苏大人, 脱不开身, 就……”

她话未说完, 忽然看到站在朱南羡身后的苏晋。

这名原本就清雅标致的御史身上罩着海棠红的斗篷, 一头青丝洒落双肩, 好看的五官与面颊的霞色相映成辉,一时之间竟难辨男女。

可苏晋就这么负手站着,面容沉静地看向戚绫, 眸子里里透出凌厉的色泽, 目下无尘的样子令人心生敬畏。

戚绫想起一个词来——官威。

这样凛凛的官威让她觉得苏晋身上那一抹似是而非的柔美, 或许只是被海棠红拂乱了的假象。

她连忙放下手中碗钵, 敛衽拜道:“臣女失仪,冒犯殿下, 冒犯大人。”

朱南羡没说话。

苏晋“嗯”了一声,淡淡道:“出去吧。”

火光在石洞壁上映出一圈圈光晕。

虽只是一碰即分, 可那柔软仿佛始终停留在唇边, 犹自烫人心扉。

苏晋沉默半刻, 说道:“陛下虽未从北大营调兵,但怎么也该知道殿下进禁区了, 殿下不回营地, 陛下定会派人来搜, 算算时辰,今日午前当有人找来了。”

朱南羡点了一下头道:“那好。”走去木架旁,摸了下晾在上头的衣衫,“已干了,你先换好衣裳。”

苏晋刚换好衣裳,覃照林便自外头进来了,探了个头问道:“大人,刚才是出啥事儿了?”

苏晋正拿着发带束发,似是泰然自若道:“怎么了?”

覃照林道:“刚才殿下黑着一张脸从里头出来,捡刀的时候还盯了俺一眼,俺觉得他想一刀劈了俺,可俺没做错啥事儿啊。”他挠了挠头,添了句,“也就是殿下让俺看着洞口的功夫,俺不小心打了个盹儿。”

苏晋束发的动作一顿,微微蹙眉,自眼风里扫了他一眼。

覃照林呆了一下道:“大人,俺又说错话了?咋你也不高兴了?俺真地啥都没折腾。”

苏晋不欲与他多说,自草席上拾起朱南羡的斗篷与外袍,撑开来抖了抖,仔仔细细地叠好:“殿下呢?”

覃照林在她一旁蹲下:“刚才殿下还戚四小姐斗篷,四小姐说有话要对殿下说,他俩挪去洞外头说话去了。”

苏晋闻言,眼帘微垂,“嗯”了一声。

覃照林看了眼苏晋的脸色,忽又想起十三殿下瞧上他家大人这事。

他原想问问苏晋的意思,但一时又琢磨着他家大人毕竟是女的,这咋好直说,也只有用试十三殿下的法子来试试苏大人了。

是以他问:“大人,俺以前当指挥使的时候,听巡城御史说,御史就是管规矩的,品级愈高的御史管得愈多,像您这样的,是不是连皇帝老儿的家事也管?”

苏晋一边就着朱南羡煮好的雪水净了手,一边回了句:“有话直说。”

覃照林道:“您看您跟十三殿下走得这么近,他这个年纪还不成亲,你咋不谏言哩?”

苏晋一顿,转头看了覃照林一眼,顷刻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个透彻,说道:“本官首先是个人,然后才是御史,只要不违逆德行,不超出底线,可以自私。”

覃照林挠了挠头,咋又不明白了哩?

开春的卯时,天边只有一丝微光,出了山洞,寒气迎面扑来,朱南羡回身看向戚绫:“甚么话要对本王说?”

晨风将戚绫的衣裙向后撩去,在这晦暗的山腰,像枝娇艳的梅。

“臣女听说,殿下初七就要动身回藩了。”

朱南羡道:“嗯,初七一早便走。”

戚绫道:“殿下连祈福迎春都不等吗?臣女听说,等迎春过后,陛下还要为殿下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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