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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122)

苍茫风声又起,朱南羡听着这黑白颠倒的事实,心中冰凉得已掀不起波澜。

朱沢微高立于马上, 漫不经心地看了朱南羡一眼, 仿佛颇是不信道:“伍喻峥, 你好大的胆子, 本王的十三弟怎么可能杀害大皇兄, 他可是大皇兄的同母胞弟。”他顿了顿,却又问,“你说十三谋害皇兄,可有什么证据吗?”

“有。”伍喻峥一挥手,“带上来!”

片刻便有几人由羽林卫押解着,来到众人面前。

是方才朱南羡遣去找朱麟的亲军卫。

朱南羡明白了,原来他们方才来到昭觉寺时,羽林卫并没有离开,只是不知何故潜在了寺庙当中,伏击了他的亲兵卫。

也怪自己,一时伤心分了神,竟没听到响动。

只是眼前的这支羽林卫,究竟是为谁效力呢?朱沢微吗?

伍喻峥道:“禀七殿下,方才正是十三殿下率亲军卫在祈福之时突然闯入,因十三殿下与太子殿下感情甚笃,末将以为十三殿下或有要事来寻,没能即时拦阻,叫他们得了先机,杀害了太子殿下与太子妃。”

被押解着的亲军卫统领听了这话睁大眼:“你血口喷人!十三殿下是在城外听到钟鸣之音后,率我等疾马赶来昭觉寺,是为救太子殿下而来的!”

“城外?”朱沢微像是有些诧异,“十三,本王记得按照你今日的行程,卯时便该出了应天城吧?钟声是正午响起的,你怎么还会在城外?”

是啊,按照他的行程,到正午时分早该远离应天城了,可是,他陪阿雨去通政司送信了。

伍喻峥道:“禀七殿下,他们假作出城,其实早在昭觉寺埋伏,等太子殿下祈福之时破门而入。”说着似是不忿地道,“十三殿下领的兵个个骁勇善战,我等险些不敌,折损将士百十人,拼了命才将这统领擒住!”

被押解的统领目眦欲裂:“分明是你们羽林卫趁我等四散找寻小殿下之时设陷擒住我等,分明是你命那百十羽林卫自尽作成被屠戮之像,却反过来诬赖十三殿下!”

伍喻峥闻言却怒极反笑,“末将身为羽林卫指挥使,怎会让跟了自己数年的部下自尽?”他向朱沢微一拱手:“七殿下,您都听到了,事实已摆在眼前,此人已开始说胡话了。”

朱沢微淡淡地“嗯”了一声,似是想到什么,有些担忧地道:“啊,麟儿呢?你们看到他了吗?”

伍喻峥愧不堪言:“禀七殿下,末将罪该万死,十三殿下谋害太子殿下之后,四下里乱成一片,末将虽尽力搜寻,仍未能找到小殿下。”

朱沢微别过脸看向朱祁岳:“十二,父皇听到钟鸣之音便病倒不起,看来虎贲卫是来不了了。眼下只有你有上十二卫的领兵权,速让鹰扬卫把守住昭觉寺各院门出口,命令其余人等立刻去找麟儿,祈福的正殿,诵经的庵堂,这寺院的一片一角都不可放过!”

朱祁岳依朱沢微之言吩咐下去。

朱沢微随后一叹:“伍喻峥,你先让你的兵卫在此处看住十三。”左右看了一眼道:“诸位兄弟这便随我去看过大皇兄吧。”

众皇子翻身下马,从朱南羡旁走过,往诵经的殿宇去了。

朱南羡这才看向被押在一旁的统领,沙哑着问:“麟儿呢,你找到他了吗?”

统领一脸憾恨地摇了摇头。

朱南羡的眸色是沉静而哀恸的,见统领如此,他怔了怔,竟更黯淡了几分。

接着他忽然又抬起眼,带着满目仇悲一下子看向伍喻峥,眸子里闪亮着的不再是星光,而是灼灼烈火。

他的动作太快了,即便伍喻峥已反应过来要躲,他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腰间“崔嵬”,举刀劈向伍喻峥。

可是,这样快极,怒极的动作,意味着他几乎是不设防的。

统领一句“殿下当心”还没说出口,一旁早盯着朱南羡的羽林卫们已狠狠挥矛,合力打向他的后膝与腰背,朱南羡闷哼一声,半跪而倒,长刀虽未脱手,却也无力劈砍,在伍喻峥的前胸拉出一道浅长,但并不致命的口子。

“岂有此理!”身后传来一声爆喝。

是朱沢微并未走远,见此情形,他大步来到朱南羡身前,怒斥道:“大哥尸骨未寒,你这是要连目睹你作孽的证人都宰了吗?!”

羽林卫用长矛左右交叉架在朱南羡身侧,令他不得起身。

他就这样以屈膝之姿,像是臣服一般,跪在朱沢微身前,对他怒目而视。

不时,方才被遣去找朱麟的鹰扬卫回来了两名,其中一人怀里抱了一个身着袈|裟的少年尸体。

正是那名最后爬上佛塔顶,帮沈婧撞响古钟的小和尚。

他是被当胸一剑刺穿的,早已没了声息。

可他的面目却十分平和,也许早在答应沈婧撞钟的那一刻,他已知道自己会为此丧命了,但出家人慈悲为怀,若能以己身度化这世间痴人,也不枉此生心向如来。

陆陆续续又有鹰扬卫回来,当最后一名兵卫在佛殿台前集结,鹰扬卫指挥使黯然地禀报:“回十二殿下,回七殿下,各位殿下,末将已命鹰扬卫仔仔细细搜遍昭觉寺各处,并没发现皇孙殿下的踪迹,恐怕……”他顿了顿,“是凶多吉少了。”

跪倒在地的朱南羡听了这话,忽然自喉间发出一声悲鸣。

他抬目看向那些所谓与他有骨血之亲的兄长,朱沢微,朱祁岳,朱弈珩,还有朱昱深和朱裕堂,心中混沌一片只剩奔涌不止的痛忿。

撑在地面的手倏尔握紧“崔嵬”,拼尽全身力气挣开架在身上的长矛,嘶声道:“我杀了你们——”

也不顾羽林卫的长矛狠打在自己的前胸与后背,举刀往前劈砍而去。

就在刀锋要触及朱沢微眼梢的那一刻,当空一道清光如水,一把利剑铮鸣出鞘,将朱南羡的“崔嵬”拦了下来。

是朱祁岳的“青崖”。

朱祁岳的神色亦是黯淡的,他别开眼眸,竟是不敢直视朱南羡,低声道:“十三,算了。”

朱南羡怔怔地看着他,这个从小到大,除了大皇兄与十七以外,与自己最亲近的十二哥,他们年纪相仿,一起长大,一起习武,一起立誓从军,镇守边疆。

什么叫算了?他也觉得大皇兄,觉得皇嫂该死吗?

就在此时,又有一名羽林卫挥矛打在朱南羡的背脊。

朱南羡再也支撑不住,再一次跌跪在地,也不知是伤重还是悲愤所致,喉间一阵腥甜,呛出一大口血来。

可他的手依旧没有放开“崔嵬”。

朱南羡恶狠狠地看向朱沢微,看向他们中的每一个人,眼中恨意毕现。

朱沢微对上朱南羡的眼神,一时竟有些心惊。

是,羽林卫是他的。

这支羽林卫,正是他七王朱沢微一直潜藏了数年,不到绝境绝不会用的一道暗棋。

而朱悯达即将登基,便是他的绝境。

冬猎之前,朱沢微本已安排周详,非但在林中布下了暗卫,还嘱咐羽林卫指挥使伍喻峥,在冬猎第一日入夜便伺机刺杀朱悯达。

这支羽林卫是朱悯达最信任的兵卫,是贴身保护朱悯达的兵卫,朱沢微想,他们怎么都不可能失手,所以为防惹上嫌疑,他一入林子便跟他们切断了联系。

直到当日雪夜,老十来找他,说虎贲卫也入林场了,他才知道大约是坏事了。

是了,他能想到在冬猎时刺杀朱悯达,他那个坐守江山数十年的父皇怎么能想不到?

一旦羽林卫失手让虎贲卫擒住,退一步说,就算他们得手,但让虎贲卫擒住,叫父皇审出自己的恶行,那自己还有命活吗?

所以他当日才与十二计划着要一起杀出去。

然而当他出了林场,却发现朱悯达竟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连一丝伤都没有。

朱沢微后来才知道,冬猎当日,羽林卫一名兵卫为帮朱悯达追猎物走迷了路,竟意外发现虎贲卫的踪迹,等他找回来时,便暗自将虎贲卫入林的消息告诉了伍喻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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