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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131)

苏晋见了这令牌,便也不再迟疑,说道:“我没什么好带给殿下的,怕他用过后搁在一旁被有心人做了手脚,只有几句话,你切切记住。”

“大人请说。”

“你且告诉他,用过的,不可再用;信过的,不可再信;亲眼所见,不一定是真相;亲耳所闻,也不一定是事实。”

东宫既有朱祁岳的鹰扬卫相护,朱沢微若想害朱南羡,通过暗杀是不大行得通了,最有可能便是用毒。

但递与朱南羡的物件事先都有鹰扬卫验过,朱南羡自己也不可能不防,在这样的情形下,唯一能让人百密一疏的法子,便是先制造一个以假乱真的假象。

戚绫道:“是,臣女记住了。”说着转身欲走,又顿住脚步,“能否请苏大人将方才的话写成字条?”她颊上有些微微的红,“吊唁时要跪在正殿念两个时辰的佛经,臣女怕,念完经文忘了大人的叮嘱。”

苏晋点了一下头:“好,你且等等。”

戚绫看着苏晋折入宗人府的身影,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这其实是她难以启齿的私心——自年关宴到冬猎,十三殿下已直言回拒她两回了。可如今他遭此大难,听朱祁岳的鹰扬卫说,殿下夜里听到一点声响便醒,常在廊下坐到天明,她便忍不住想去看他,又怕他瞧不起自己,这才想到来找苏晋。

戚绫知道朱南羡待苏晋是不一样的,她想,若自己能跟苏晋讨得一样信物,哪怕是一张字条再去看十三殿下,他或许就不会在意她的卑微,甚至还愿与她再说上两句话。

苏晋将写好的字条交给戚绫,问:“你可是带了银针?”

戚绫道:“是带了,苏大人怎知?”

苏晋道:“那好,你将银针交与他时,记得告诉他若事出蹊跷,银针也是不可信的。还有,这字条他看过后便该烧了。”

戚绫再向苏晋福了福身:“臣女一定转告殿下。”

吊唁在东宫正殿,排头由戚贵妃,喻贵妃,淇妃引着念诵佛经,后头才是众妃嫔女眷。戚绫去得晚了,自殿前先跟戚贵妃磕了个头,轻声唤了句:“姑姑。”等她点头了,这才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是后宫的规矩,吊唁自辰时到午时,先念诵两个时辰的佛经,正午用过斋饭,自未时到酉时,再静跪两个时辰。

至午时,嬷嬷来分发斋饭,戚绫刻意留到最后一个取,那嬷嬷看她一眼,暗自将斋饭与一枚腰牌放在她的托盘里,道了声:“去吧。”

这是朱祁岳事先交代好的,这枚腰牌可令她行至东华殿侧门外。

是刚入春的午时,日光浓烈而静谧,戚绫隔着垂花门看去,朱南羡就坐在殿外台阶上,手里像是摆弄着什么,身旁还放着林林总总许多剑穗。

戚绫见过这些剑穗,是曾经沈三妹编来送与他的。

朱南羡自剑穗里抽出一根一根红色的丝绦,缠在手里的东西上,似乎想要打个结,日后好挂在脖子上,置于衣衫内贴身藏着,但他实在手笨,怎么缠也缠不好。

朱红丝绦在修长指间慢慢绕,阳光洒下来,将他手中物事折出一道光。

便是那枚刻着“雨”字的玉佩。

戚绫见状,将手中托盘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轻轻走过去,唤了一声:“殿下。”

朱南羡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到是她,目光黯淡下去,垂下头“嗯”了一声。

戚绫想了想道:“这丝绦还是臣女帮殿下缠吧。”

朱南羡手里动作一顿,将丝绦与玉佩一齐收进怀中,回了一句:“不必。”

第101章 一零一章

戚绫见他欲离开, 便道:“臣女受嬷嬷所托,为殿下送斋饭来。”又轻声道,“还有些话, 苏大人让臣女务必转达殿下。”

朱南羡的脚步蓦地顿住,似乎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

戚绫自绣囊里取出朱祁岳的令牌给近旁的鹰扬卫看了, 待他们退到远处, 才字条递与朱南羡, 道:“苏大人还说,殿下看过这字条便该烧了。”

春光简静,照在纸上为浓墨镶上金边。

短短一句话,朱南羡反复看了数遍才放进袖囊里收好,对戚绫道了句:“多谢。”

他为兄嫂戴孝, 额间绑了一条素色抹额, 不过几日已瘦了许多。

戚绫垂下眸, 又自取了银针递上前去, “这是臣女带给殿下的, 这里虽已戒备森严, 殿下多防范些总不为过。但苏大人说,若事出蹊跷,便是连银针也不可信的。”

朱南羡又道了句:“多谢。”

然后戚绫便不知当说什么才好了。

她是女子, 有天生的敏感纤细, 直觉朱南羡对苏晋是不一样的, 而这样的不一样, 几乎超过了所谓的至交之情。

戚绫心中有惑,却问不出口,回头望院中石桌上望去,道:“殿下用些斋饭吧。”

鹰扬卫已用银针验过她方才送来的斋饭了,朱南羡只“嗯”了一声,走过去将筷子头往桌上一齐,默不作声地吃起来。

天好像一下子就暖了,四下里焚着香,檀味浓得像要将春光凝成雾。

朱南羡吃得很慢,却很仔细,仿佛满世界只有这碗斋饭值得他认真相待,连吞咽也是缓缓的。

但戚绫知道这是因他吃不下。几年前她母亲去世,心中钝痛几乎让人失了五感,近十日时间她滴米未进。

她不知怎么愈发难过起来,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却不知他心中何所求,于是只好将方才的惑处问出口:“殿下珍之重之的那方玉佩,是与苏大人有关吗?”

朱南羡手里动作一顿,还未来得及说话,正殿方向忽然传来女子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东华殿与东宫正殿相去甚远,在这里都能听到喧哗,想必是出事了。

大部分鹰扬卫都被勒令在内殿把守,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谁走谁留。这时,垂花门外进来一人吩咐道:“此处留下四人,其余的跟本王走。”

正是朱祁岳。

他其实方才就到内殿外了,未曾进去是因为实在不知当怎么面对朱南羡。

朱祁岳看了朱南羡一眼,跟戚绫交代了一句:“你也留在此处。”便带着数名鹰扬卫往前院而去。

离得近了,竟听到有“嘶嘶”的声响,须臾便见几条青纹蛇自树梢探下半截身子,张口对着众人吐信,几名鹰扬卫已要拔刀斩蛇,朱祁岳心中一凝,当下道了句:“别管这里,快去正殿!”

正殿已乱作一团了,鹰扬卫纵刀急挥,满地都是蛇尸,却还有蛇自各个方向爬行而来。这些蛇,青纹的,黑斑的,蜷曲纠结的,小的只有筷子粗细,大的几欲成蟒。

却不能放火烧,因这里是太子与太子妃的停灵之所。

一众女眷惊慌失措地挤在一处,有胆子小的已然泣不成声。戚贵妃倒还冷静,将身怀六甲的淇妃护在身后,吩咐殿中的内侍:“拿烛台将它们吓退!”

内侍闻言,慌忙自香案上取了烛台,那些蛇见了火色,虽不再上前,却犹自徘徊没有退走。这时,殿旁一侧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条身覆黑纹的蛇直起半截身子,紧盯着一个正目视前方无暇他顾的内侍,忽然“嘶”地一声往前扑咬而去。

内侍手腕剧痛,手中烛台一下落地,可那黑纹蛇却紧咬不放,长而有力的蛇尾竟要朝他身上卷去。

朱祁岳一到前殿便看到这一幕,腰间“青崖”铮鸣而出,欲将蛇身凌空截断。

那蛇倒也机警,仿佛感受到剑气来袭,蛇尾往回一缩,朝反方向打去。

可惜却没快过朱祁岳的剑,锋刃已至,蛇身在这一收一挥之间竟自蛇尾被纵劈裂开。大蓬鲜血迸溅而出,这蛇犹自不甘心一般,竟驱着裂成两半的身子,往人群处卷去,却在半空僵住,跌落在地。

一众女眷见了这可怖的场景,竟有人径自昏晕过去。

正此时,宫墙外传来一阵刺耳的笛音,蛇群听了这笛音,忽然像疯了似的,再不顾刀光火色,自四面八方朝众人扑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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