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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177)

已近子时,夜风有些寒凉。

苏晋以审查皇贵妃一案为由,令后宫守卫检查过官印后,便与沈奚一起避过巡卫的耳目,绕去了延合宫故所的旧殿。

淇妃迁入新殿,旧殿便被朱沢微用来作为岑妃的祭堂。

台案上还放着岑妃的牌位,连上头供奉着的瓜果都是新鲜的。

旧殿内未掌灯,只有天边一轮毛月亮洒下寸许幽微的光。

苏晋与沈奚四下看了看,正欲去淇妃昔日的寝殿里找找证据,谁知才走了几步,足下便传来一阵阵“喀嚓”的脆响之声。

这声音在这寂然无声的夜里听来格外渗人。

苏晋与沈奚同时朝地上望去,这才发现从旧殿檐下一直到院中的小池水边,尽是一团团黑乎乎的,纷乱不堪的事物。

沈奚蹲下身,用指尖捻起一团黑物,照在月色亮处一看,原来竟是几张黏在一起的,没被烧干净的纸钱。

原来这旧殿里,满地都是这样烧给死人的纸钱。

可明明七月的中元节还没到。

苏晋沉默了一下,说道:“你说这纸钱会不会是……”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忽听得院内传来一声细微的铜锁响动的声音。

沈奚眉头一蹙,当机立断地拽了她的手腕,二人一齐避去了一处高墙之后。

延合宫的故所不大,前院更是四方敞开,若不是夜太沉,月色幽微,放眼望去其实一目了然。

不多时,铜锁被打开了,东侧的小门处清晰地传来“吱呀”一声,门后头提着灯走来的是两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正是淇妃与她的婢女。

原来延合宫的新殿与故所之间以东侧一条甬道相连,甬道尽头便是淇妃方才推开的那道小门。

夜风来袭,卷起漫天焦黑的纸钱,淇妃挺着肚子,独自拎着篮子看了一会儿,走到小池塘边,在婢女的掺扶下,慢慢扶着腰跪坐下来,从竹篮里取了几张新的纸钱,借着灯笼火点燃,任那火苗直直要吞到她指尖了才放开,凄恻恻地叹了一句:“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罢。”

苏晋愣了愣,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看向沈奚。

沈奚点了一下头,片刻后,他又抬起手指自唇上一比,目光往外头微微一扫,示意再听下去。

“我不愿害你,你疯了已经很可怜了,但你与佘医正知道了这个孩子的秘密……我其实劝过他的,我想为孩子积积德,自怀上他,他已造了太多杀孽……但他不肯,他说你们不死,一旦让我发现,死的就该是我,该是这孩子,该是他了……”

淇妃说到这里,声音已低徊啜泣。

一旁的宫婢劝道:“娘娘当心身子,待会儿七殿下来了,若看到娘娘这副样子,又当斥责娘娘了。”

第142章 一四二章

淇妃摇了摇头, 低声泣道:“我睡不着,回到寝宫也是睁着眼等天亮。皇贵妃姐姐与佘医正都是因我而死, 走得太可怜,我只盼着他们要怨要恨都报应在我一个人身上,切莫伤了孩子,伤了七殿下。”

宫婢又道:“娘娘既是为了腹中的小殿下着想, 更不该因忧思伤身。七殿下不是说了吗,等娘娘临盆后,他会将娘娘与小殿下都接到王府里去,到那时, 娘娘便再不用在这深宫里熬日子了。”

手里的纸钱随火而焚,在暗夜里擦出一寸又一寸的灼光。

淇妃听了宫婢的话,黯淡的眸光里燃起一丝亮色。

她点了点头,任宫婢掺了自己的胳膊, 扶着腰慢慢起身。

还没往寝宫里走,东侧的小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朱沢微一脸阴沉沉地站在门口:“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然后他扫了一眼她身旁的宫婢,吩咐跟着自己的暗卫:“杖三十,撵出宫去。”

暗卫称是, 上来捉了宫婢的手便往外拖,宫婢吓得脸色煞白, 膝头一软跪卧在地, 对淇妃哭喊道:“娘娘, 娘娘救我——”

淇妃看得这一幕亦是惊出泪来, 饶是身子再沉, 也扑通一声对着朱沢微跪下:“殿下,不关阿珠的事,是我执意要来这里的。求殿下饶阿珠一命,若再没了她,淇儿在这深宫中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朱沢微却不应声。

一直等到那名宫婢被拖到了东侧门外,才微一抬手,阻了正要行刑的暗卫。

宫婢连滚带爬地回到淇妃身边,身上脸上在方才的拖拽间已被磨出一道道血痕,她却顾不上疼痛,不住地向朱沢微磕头告饶。

朱沢微看着泪水涟涟的淇妃,问:“这回长记性了吗?”

淇妃整个人都是茫然的,片刻,讷讷地点了点头,“记得了。”

朱沢微这才转身道:“走吧。”

暗夜无声,宫婢帮淇妃抹去脸上的泪痕,扶着她还没走几步,就觉身旁的人微微发颤。

她愣了愣,轻声问:“娘娘,你怎么了?”

豆大的汗液自淇妃的额角滑下,突如其来的疼痛几欲夺去了她的神志,双唇抖了抖,才颤巍巍地说出一句话来:“又、又来了……”

宫婢闻言大惊,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礼数,对着前方的朱沢微唤了句:“七殿下!”然后道,“娘娘的腹痛症犯了,想必又出了血,眼下已走不得路,要即刻请太医安医正来诊治。”

朱沢微目色一沉,对身后的暗卫喝道:“还愣着干什么?”

宫婢自旧殿里取了几张竹席就地铺好,让淇妃暂且歇在上面,不多时,安医正便提着药箱赶来了。

淇妃的腹痛症是年关节后染上的,初时只是少量出血,到了如今,疼痛几如刀绞,连流血都越来越频繁。

安医正为淇妃把脉,眉头越锁越紧。

过了一会儿,他喂淇妃吃下一颗镇痛的药丸,拱手对朱沢微道:“殿下,淇妃娘娘腹痛出血已伤及腹中的小殿下,胎象早已不稳,再这么下去,恐怕……”

“救他……”他话还未说完,袖摆便被淇妃抓住了,她唇色苍白,卧在宫婢膝头还犹自凝然而决绝道,“可以不救我,但你要救他。”

安医正听了这话,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看向朱沢微:“殿下,这……”

朱沢微没有说话。

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淇妃。

这个已有八|九月身孕的女人除了腹部隆起,身形依旧是窈窕纤细的,一双盈着三分春水的美目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依旧楚楚动人。

可要说多么喜欢她,却也实在谈不上。

朱沢微记得,第一回遇见淇妃,是在三年前的夏末时节。

彼时他自凤阳归来,想要回延合宫祭拜母妃,却意外听说被荒弃多年的延合宫故所如今搬入了一主一仆。

是他父皇新纳的美人。

皇帝老迈,美人与婢女还是如花一般的年纪。宫中人心险恶,想来这二人不过是要伴着皇帝驾鹤西去剃发了红尘的,连正经宫婢都未拨一个伺候,便将她们撵来了这闹鬼的处所。

延合宫旧殿里一直奉着岑妃的牌位。

岑妃故去十载,这牌位除了朱沢微回宫时会来祭拜,从来无人问津。

可这一日,朱沢微一到旧殿,就看到奉着牌位的案台上,香才刚刚点好,连瓜果都是新鲜的。

朱沢微愣了半晌,大约猜到了这是谁做的。

隔一日,他提早一个时辰到了延合宫旧殿,等了片刻,果然看到一个身形窈窕,面若棠梨的婢女推门而入,自提篮里捻了香想要奉上。

这婢女便是如今的淇妃。

朱沢微自门后绕出,冷清清问了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淇妃一见来人竟是皇子,吓得跌跪在地,缓了片刻,才怯怯解释道:“奴婢听说,从前住在这里的是一名故去的娘娘,便每日过来祭拜。到底是住了她的地方,得了她的施舍,也愿她泉下安好。”

朱沢微沉默片刻,然后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淇妃其实是孤女,是没有名字的,小时候伺候璃美人时,她唤她一声阿七,于是她便说自己的名字是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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