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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208)

柳朝明与朱南羡听了这话却俱是一怔,两人似是听明白了,又似是没有,过了半晌,柳朝明才道:“你说什么?”又道,“你再说一次。”

忠孝卫也知道自己惊惶之下言语颠三倒四,咽了口唾沫,狠狠点了一下头道:“小人方才说,苏侍郎与使节大人——”

话未说完,忽闻一声马匹嘶鸣。

朱南羡与柳朝明抬目望去,竟是沈奚不顾皇陵礼制,将马骑到陵寝这头来了。

沈奚翻身下马,大步走上前来,径自走上前来,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忠孝卫,看了眼原地怔着的朱南羡,又看了眼有些茫然的柳朝明,先自沉了一口气,然后道:“我跟你们说,但你们万不可急。”

“朱沢微,在苏时雨送使节出城的路上埋了火|药。”

“他告诉所有他的人这火|药埋在岙城。”

“其实不是。”

“这是他的障眼法。”

“我方才在来路上已细想过了——他起兵的时候,应该就是火|药炸响的时候。”

“所以现在——”沈奚回头看了眼这满山满陵喊杀的兵卫,这浴血的沙场,“火|药应该已经炸了。”

霞色红得要从天际淌下血来。

又是盛烈的,灼目的,要将人间照成暗光地狱。

远处近处厮杀的兵卫一下子化作执戟挥叉的鬼将,一招一式都夺魄取魂。

明明兵荒马乱,明明碾人心神,却没有声音。

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

柳朝明极静极默地立在原处,斜晖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拉出一道长而落寞的孤影。

而他整个人就裹在这暗影之中,素日里冷静自持的眸子里,一下子全充斥着茫然,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朱南羡也怔在原地没有动。

好半晌,他抬目看了看远端没有声音的拼斗,看了看天际与霞光万丈与青山掩映中的宫楼,这如织锦一般的纷纷色泽落入他眼里全成了一蓬灰茫茫。

他往前迈了一步,仿佛使不上力气,踝上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一旁的秦桑连忙上前来将他扶了扶,说:“殿下当心。”

万籁俱静的世界里陡然有声音入耳令朱南羡不由一惊。

他似是终于反应过来,看了看沈奚,又看了看自己落在地上的影,猛地将秦桑一推,直起身,四下望了一眼,回身就去解系在皇辇上的马。解了一半,他觉得不对,自一旁侍卫腰间夺过刀,折回身又要去牵沈奚方才骑进皇陵的马。

沈奚一把拽住朱南羡的胳膊:“你干什么?!”

“我去救阿雨。”

朱南羡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你要怎么救?”沈奚道,“那是火|药,你去了有用吗?”

他说着,又缓了口气道:“我过来的时候,已经吩咐宫里的太医与兵卫赶过去了,但恐怕不够。”

朱南羡沉默着没说话,挣脱开沈奚的手,又要去牵马。

沈奚拽住缰绳:“你把兵给我,我去救她。”他顿了一下,又道,“这里是朱祁岳领兵,只有你能对付他,你不能放朱沢微回凤阳,这是纵虎归山。”

一旦让朱沢微回凤阳,那么有朝一日他如果起兵,必将生灵涂炭。

而满目疮痍,边疆四处战起的大随,已承受不起这样的内耗了。

沈奚看着朱南羡,最后道:“十三,在其位,谋其政。”

朱南羡张了张口,哑着声道:“可是我不能——”

“让我去。”这时,柳朝明道。

他似乎从方才的茫然中回缓过神了,又似乎没有。

他折转脚步,看向那条被朱祁岳领兵堵了的,通往枢星门,通往正门的路,整个人都是一种极静之姿:“你留下来,杀了他。”

柳朝明没说这个“他”是谁,但朱南羡明白,此人除朱沢微以外别无二人。

长风猎猎拂过,带来浓厚的血腥气息。

朱南羡看着柳昀。

他其实不想将阿雨的命交到任何人手上,他只有自己去看到她,确认她还活着,他才能放心。

但他也知道,在这个世上,若说还能有一个人,能与自己一样拼尽全力,拼尽性命去守护苏时雨,只有眼前这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柳昀了。

片刻后,朱南羡点了一下头:“我把金吾卫交给你。”

他唤道:“左谦,你即刻起,便听柳昀一人之令。”

左谦愣怔道:“可是殿下这里——”

朱南羡垂下眸摇了摇头,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开口时竟忍不住发出一声悲咽,然后才又对柳朝明道:“你一定要——把她活着带回来。”

第165章 一六五章

柳朝明看着朱南羡, 片刻道:“还要问殿下讨一个人。”他顿了一下, “翰林学士, 舒闻岚。”

朱南羡道:“任何人, 只要可以救她,你尽管传本宫口谕调令。”

斜阳的光暗了些许,日头似乎西移了一寸。

又过了一刻了。

柳朝明没再多说, 朝朱南羡一揖,折身时看了左谦一眼:“左将军。”

左谦也对朱南羡一揖, 跟随柳朝明大步走出陵寝。

远处还有拼杀与兵戈,喊杀声震响天地, 暗红云端像凝结的痂。

山岚陡然凛冽起来, 朱南羡有些茫然地看着云端, 半晌一动不动。

沈奚又唤了一声:“十三。”

朱南羡垂下眸,片刻后,分外平静地说:“我知道。”

沈奚这才看清他眸子里的情绪。

那其实不是茫然。

而是极忧与极悲搅合而成的一种迷离,被一把焚心烈火烧了以后,化作宛如死灰一样的平静。

朱南羡手里还握着方才从侍卫手上夺来的刀, 他回身走到一旁的高台上,朝四下望去。

皇陵建在水埠山端,地势起伏蜿蜒。

朱祁岳守住的地方是一个峡口,朱南羡手上亲军虽有万余之众,一时却无法突破敌阵。

倘若朱祁岳的对手是其他人, 或许拿他没奈何。

可惜他此时此刻的对手是朱十三。

朱南羡自小学武, 极具天赋, 之后亲自在西北领兵五年,多的是对敌经验。

他站在高台上看了一会儿,说道:“秦桑,你去告诉时斐,不必强行破阵,留两千人在正面与朱祁岳周旋。”

“是。”

“另外。”朱南羡举刀指向东南角的一道墙,“把那道墙给本宫拆了。”

那道墙是乘云墙,听说是工部年初才着急匠人修好的,寓意着瑞气吉照。

方才宗亲女眷避去宝顶后,倒是留下来一些有骨气的臣子,其中就有自昨夜起就呆在皇陵的工部刘尚书。

刘尚书听了这话,忙道:“殿下,这可使不得呀,这堵墙刚修好时还花了不少银子,如今的户部……”

“拆!”朱南羡眉心一蹙,冷目扫他一眼,“你可惜银子?要本宫赔给你么?”

“不敢不敢。”刘尚书被这寒意泠泠的目光一慑,吓得跪地磕头,“是臣失言,求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朱南羡不再理他,对秦桑道:“你亲自带三千人,将墙拆了从侧翼破阵,再分人告诉守在皇陵外的南昌军,退后五里上山,一旦发现朱沢微,不必理他身上的御赐蟒袍,直接放箭,格杀勿论!”

“是!”

日头又西沉了些,方才彤灿如血的晚霞渐渐变作一泓暗金,但仍是灼眼的。

朱祁岳敏锐地发现阵前的攻势和缓了许多,问:“怎么回事?”

一名亲兵道:“回十二殿下,他们那头……好像是,太子殿下亲自坐镇了。”

朱祁岳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重新下令,方才派出去的一名探子忽然急急忙忙地奔回来,禀报道:“十二殿下,不好了!属下听说,太子殿下得知七殿下在苏侍郎与安南使节离宫的路上埋了火|药,震怒不已,誓要杀了七殿下,已命埋伏在皇陵外的南昌军后撤五里上山,一旦发现七殿下的踪迹,不必管王法礼法,格杀勿论。”

朱祁岳愕然道:“十三怎么得知火|药的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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