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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24)

兵部龚尚书大喇喇地“呔”了一声:“依老夫看,日后七卿面圣,咱七个先统一口径,省得一个惹了陛下,余下六个也跟着没好日子过。”说着,又瞪了一眼沈拓:“你说你一个刑部尚书,他左都御史进言,你还跟着帮腔?你们是兄弟衙门,谁帮腔都可以,就你不行,你这样不是叫陛下觉得你二人合着起来给他老人家添堵么?”

沈拓轻飘飘道:“哦,那以后老夫不说了,都学罗大人,陛下问一句爱卿何见,咱们回一句,陛下圣心独|裁,英明至极,微臣五体投地,不敢再有妄言?那还要六部要都察院做甚么?全撤了得了!”

罗松堂不悦道:“哎哎哎,说柳昀呢,怎么扯上我!”

工部刘尚书是个和事老,见另几位尚书闹得不可开交,忙劝道:“莫吵莫吵,依老夫看,您几位说得都有理,柳大人犯颜直谏也没错。他年轻嘛,我们几个要多担待。不过话说回来,柳昀,老人家说的话你也得听。陛下乾纲独断,从来不是个听之任之的主儿,他老人家心里头有主意时,谁多说一句都是以下犯上,也就是陛下看中你,就停了你一个月早朝,要是换作老夫几个,怕是立马革职查办了。”

他说着一顿,又看了看身旁几位的脸色,都是黑黢黢的一副不痛快,随即展颜一笑道:“真不是多大事儿,要我看,龚大人说得对,以后咱七个面圣,统一统一口径,这一页就翻篇了。”然后用手肘捅了捅一旁一言不发的户部钱尚书,“老钱,您觉得呢?”

钱之涣嘿然一笑道:“随意,老夫就是个管国库钥匙的,只要论不到银子上头,您几位出主意,老夫跟着放炮就行。”

此言一出,难免有一点“自扫门前雪”的意思,六部尚书其心各异,都不搭腔了。

他七人在墀台上说话,赵衍与另几位大臣就在台下等着,不敢上前。

大随不似前朝,皇帝下头,还有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景元帝是开国君王,自罢黜中书省,废了平章事(注1),便将六部与都察院直接归到自己手里。

这七位正二品大员正是最接近皇权之人(注2),其他的一品少傅少保,不过是些虚衔儿罢了。

柳朝明看到赵衍神色焦急地等着自己,跟六部尚书一揖作别,来到墀台下首:“怎么了?”

赵衍垂首略一犹疑,抬眼盯住他道:“我跟你说,你可别急,是苏晋出事了。”

柳朝明一怔,当下一语不发地疾步往都察院走去。

赵衍撵上几步,拽住他道:“我不是跟你说了莫急?”一顿,往宫前殿的方向指了指:“是这头。”

柳朝明眉心紧蹙:“怎么回事?”

赵衍重重叹了口气,道:“要说,这事还该怪你我。”说着,把苏晋如何出的事,如何落了水,又如何到了宫前殿一一道来,末了又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神通广大,竟将人安插到都察院来。眼下太子殿下看十三殿下又因为苏晋里里外外折腾,听说还受了伤,一怒之下要将苏晋杖杀。我来就是想问问你,这事要怎么处置,我这头已经吩咐钱三儿彻底清查都察院,找到那送药的内侍,你这头先有个准备,等太子殿下问起,也好有个交代不是?”

柳朝明的眸子深处风起云涌,他甚至来不及思量,沉而短促地道了句:“先救人。”便往宫前殿的方向走去。

赵衍愣了一愣,这回却没能拽住他,只好跟在一旁快步走着道:“你是没想明白还是怎么着?昨日你在詹事府烧策论,太子殿下已卖了你一个情面。今日苏晋是真触到逆鳞了,你若还想救他,就是跟东宫买一条人命!目下太子与七王势如水火,都察院从来两不相帮,你欠下这样的人情债,可想过往后该怎么还?你是左都御史,位列七卿,倘若夹在吏治,皇权与储君之位的争斗中心,日后当如何自处?”

柳朝明的步子丝毫也不带停顿:“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赵衍沉了一口气道:“柳昀,我知道,你是一个将承诺看得比千金还重的人。当时老御史让你保住苏晋,你没保住,至今觉得有愧于心。可那又怎么样?吏部那群的王八蛋在咨文上写着松山县,却又把苏晋带去旁的地方,那年你为了践诺,一人离京去找他,一找就找了大半年,这该算把情还上了吧?若还不成,昨日你为他烧了策论,这又算不算另一笔债?十三殿下未必保不住苏晋,你若去跟东宫买命,才是把自己送进火坑!”

柳朝明脚步一顿,垂眸道:“必践的诺,才叫作诺,否则与戏言何异?何况,我并非因为老御史的托付,才去跟东宫买命。”

他顿了顿,眼前忽然闪过苏晋一身染血还跪着说“有负所托”时自责悲切的眼神,轻声道:“他确实值得竭力保全。”

六名羽林卫合力将朱南羡押倒在地,分别遏住他的手脚与脖颈,又拿布巾堵了他的嘴,这才令他不再动弹。

朱悯达看着自己双眼布满血丝还在竭力想要挣扎的皇弟,忽然有些惶恐,怕长此以往,十三会毁在这个叫苏时雨的人手上。

朱悯达杀心已定,冷声问道:“苏晋,你可知罪?”

苏晋垂着眸,跟朱悯达磕了个头:“微臣知罪。”

朱悯达淡淡道:“知罪就好,也不必择地方了,就在此地杖杀。”然后他转过头,冷眼瞧着朱南羡,“让他亲眼看着,也好死了心,将念想断了。”

两名侍卫来到苏晋身后,苏晋站起身,走向行刑的长凳,却在朱南羡身前停下脚步,慢慢地,十分认真地朝他伏地一拜。

朱南羡知道,她是在向自己道别。

在她起身的一瞬间,他看见她眸中积攒了五年的萧索忽然化作清澈澈的坦然。

这一刻,朱南羡觉得自己又看到了五年前的苏晋,却看得更透彻。

她一直没有变,原来在那股清风般的气质下,藏着的从来都是一种悍不畏死的倔强。

羽林卫将苏晋捆上刑凳,朱南羡被堵住的口中发出呜咽之声,他狠咬牙关,唇畔竟渗出血来。

朱悯达不再看他,冷冰冰道:“打。”

羽林卫扬杖,棍杖落在苏晋身上的同时,身后传来一声:“太子殿下。”

天边层云犯境,初夏第一场急雨将至。

柳朝明站在晦暗无光的宫阁殿外,沉沉目色仿佛蓄起深秋的浓雾,跪地朝朱悯达深深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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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注1:平章事,宰相级别的官职 -

注2:按照明朝历史,朱元璋废中书省以后,建立了内阁,后来内阁首辅等同于宰相。但是在明初,内阁初建立只是一群提意见的资政,内阁官品级只在五品左右,大事取决于皇帝,所以我这里取明初历史,写的是七卿权力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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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澄清几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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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的“不虐”意思是:男一男二从头到尾都对女主超好超好,社会因素环境因素不考虑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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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楔子不是结局,可以管中窥豹但不能尽信,谁挂谁不挂谁能活下去都说不一定,我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那你们岂不是很好骗吗=v=

第21章

朱悯达眉头微微一蹙,眯眼看了刑凳上的苏晋一眼,淡淡道:“柳大人这是做甚么?快快平身。”

柳朝明并不起身,而是道:“殿下,苏知事是都察院传进宫审讯的,如今犯了错,也该由都察院一力承担。”

朱悯达心底一沉,果然又是为了苏晋。

他冷冷道:“此子虽是柳大人传进宫的,但他所犯之错与都察院的审讯无关,柳大人无需挂怀。”

柳朝明却不退让:“敢问殿下,苏晋所犯何事?”

朱悯达不悦道:“怎么,如今本宫想杀个人,还要跟都察院请示一声?”

柳朝明道:“殿下恕罪,微臣并非此意。但苏晋冒犯太子殿下,微臣自觉难辞其咎,殿下若要责罚,便连微臣一并责罚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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