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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254)

可苏大人会害怕什么呢?

阿留想不明白。

他曾随她巡按,印象中的苏晋,该是什么都不怕的,连死都不怕。

苏晋心中一片冰凉,凉得结成霜,化成雪,她不怕死,她也不怕落败,但她怕落败了以后的后果。

倘若她落败了,那些跟着她的人会怎么样?

那些与她亲近的人会怎么样?

青樾会怎么样?

朱南羡,会怎么样?

安然终于找来了绳子,却不是会伤肌肤的麻绳,而是裁成条状的绸布,柳朝明接过,眉头一蹙,但没多言,三下五除二将苏晋捆了,拦腰横抱而起,把她关入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的门就要合上,铺洒进来的秋光在这门掩上的瞬间寸寸败退,苏晋被捆在八仙椅上,张着满目血丝的眼,看着这就要褪去的光,忽然卯足力气,朝门口撞去。

红木制的八仙椅太沉了,她浑身失衡,连人带着椅子跌倒在地。

苏晋摔倒的轰然之声令柳朝明心头跟着一震。

他背身抵着门,面上虽还平静,额角已渗出一滴一滴的汗珠。

可他没有允许自己开门去看。

在柳昀这一生中,没有想与不想,只有该与不该。

书房内又传来细细的长音,那是木头磨在地板上的声音,是苏晋,正拖着与她捆在一起的八仙椅一寸一寸地往门口挪。

她看到柳昀抵在门上的身影了,她知道他还没走。

“你会怎么对他?”她问。

沙哑的,带着一丝霜意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像沾染上了陈年旧木的朽味,柳朝明竟听出了一丝哀切。

他终于自持不住,开始慢慢地,粗重地喘气,仿佛方才一番纠缠的疲累终于回缓神来,开始在他四肢百骸里慢慢攀延,要一丝一丝地抽光他的气力。

“你们会怎么对他?”苏晋又问,声音比方才还要难过。

冷玉似的眸子浮起一片雾,连唇角也跟着微微一动。

柳朝明想要开口,却不知当说什么。

启齿的一瞬间,抵着门的指尖没由来地一颤,他忽然意识到苏晋方才问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是了,她知道他是她的政敌,不会对她手软,所以她不求情。

她知道他与朱昱深是同盟,最后势必想夺位,所以不问“你”而问“你们”。

她还知道她此刻被这样幽禁起来,必定会被利用,她在他掉以轻心的时候一句“你们会怎么对他”,并非全然因为绝望,因为落败了,甘心了,只求一个结果。

她是想在他的只言片语中,算出他们会怎么利用她,借此再作应对。

不愧是苏时雨,到了这个地步,还在谋划。

眸中雾气一下散去,寒眸如黑曜,深似古井。

柳朝明看了一眼安然,言简意赅地吩咐:“落锁。”

安然称是,上前来将书房锁好,却没离开,而是退至院中,与阿留并排跪于一处,朝柳朝明一起磕了个头。

柳朝明知道他二人的意思。

这是在求他留苏时雨一命。

柳朝明没应他二人的请求,只道:“她要什么便给什么,但若问起朝中事,一个字都不许提,倘若人不在了,全府上下,通通陪葬。”

第199章 一九九章

书房不想进了, 齐帛远讨要的孤本也没工夫拿。

但,有无孤本已不重要。

柳朝明离开柳府前,吩咐安然:“即刻去查, 今日都有谁知道苏时雨来过柳府。”

安然知道,这是要灭口了。

一连三日,苏晋都没在廷议上出现,她向来凡事有交代, 甫一下没了音讯,朝里朝外都炸开了锅。

堂堂内阁一品辅臣、刑部尚书不见踪影, 上至三法司, 下至应天府衙门,五城兵马司,全都派了人去找。短短数日, 整个京师几乎被掀了个底儿掉,却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找着。

最后的线索,停留在九月初二当日,苏晋见过文远侯,命人备马回府。

“刑部户部那头的人说, 生要见人, 死要见尸, 这几日已分派侍卫去云集河, 金水河, 还有淮水里撑杆子寻人了。但, 这也是做给大人您看的, 其实他们心里都有数,当日文远侯拜别过苏大人,便去寻了大人您,您二人又各自回了府,直到傍晚您才回宫,要说苏大人的失踪与您没干系,他们私底下都不信,奈何没真凭实据,总不敢带人闯去柳府,等河水里没捞着人,大约就要想辙去各臣工府里找了。”

言脩去言鼎堂与六部议完事后,回来如是说道。

柳朝明没应声,同在公堂里的钱月牵问:“礼部兵部几个衙门呢,怎么说?”

“出了这么大的事,礼部工部只管帮着找人,其余一概不掺和,吏部的曾大人与苏大人惯有龃龉,连人都懒得寻。倒是兵部,如今苏大人不见了,沈大人翟大人又去了武昌府,他们下头排头号的就是兵部的何侍郎,他今日一议完事,便去刑部找吴寂枝,大约今日就有动作。”

钱月牵蹙起眉:“苏时雨底下的人,手脚这么利索。”

这才不到十日,已打算上首辅大人家里寻人了。

“他们也在往外递消息,这几日打发了不少人离京,往北往南的都有,好在通政司的周大人早有部署,人一出城便拦了下来,几十封给沈大人与陛下的急函已送回了都察院,下官看过,都是请他们急回京的。”

言脩说到这里,也有些忧心:“但消息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尤其是兵部与各都司的军用急函,通政司便是有察觉,也管不了,只能兵部的陈侍郎拦,但兵部还有个何侍郎呢,这么下去,总有一日防不住,若他们发现递出去的消息没回音,闹到龚尚书那里就不好了。龚尚书被封了一品国公,他若铁了心要找人,要给陛下与沈大人去信,我们一旦阻他,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谁知柳朝明听了这话,却道:“何苋与吴寂枝已经发现京师的消息被封禁了。”

言脩一愣,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钱月牵解释道:“兵营里有个不外传的法子,譬如我要从应天府往济南府递消息,那么在应天往济南这一条线上,分有距应天五十里的甲城,一百里的乙城,两百里的丙城,我会先分派三人往这三处地方传信,按说甲城一两日,乙城三四日,丙城十日内就有回音,因此,倘若没消息传回来,就说明我派出去的人被截了。

“自然,一旦消息被截,也不声张,而是继续派人出去,看是谁截的消息,再一层一层往上找,揪出主使。这是大随兵部与都司内部的行事法子,里头的人员也有专门的一套调配规则,通常在战时才用,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如何运作,但何苋身为兵部侍郎,却是知情的。”(注)

言脩愣道:“所以柳大人与钱大人的意思是,今日何大人去刑部,不单单是为了想法子找苏大人,而是发现消息递不出去,已然发现这事与陈侍郎,甚至柳大人有关,打算对我们动手?”

钱月牵“嗯”了一声:“别忘了,陛下的密诏还在他们手里呢。”

柳朝明忽然问:“安南行商的案子,‘证据’找得怎么样了?”

言脩道:“回大人,‘证据’已差不多齐了,苏大人‘失踪’前,已查到万万两白银流入了达丹境内,户部,兵部,刑部几位大人也正追查此事,刚好与我们手头的‘证据’对上。但是,我们毕竟要用这桩案子状告苏大人,单有证据还不行,还需寻证人,否则难以服众。两年前七殿下查苏大人身世时,将苏大人的妹妹,苏宛小姐请来京师,苏家小姐在京师呆了没几日,便被送走了,下官虽已分人去找,但苏大人在京师势力太大,想必要花些时日。”

柳朝明想了想道:“状告苏时雨的事先缓一缓。”

他站起身:“钱月牵,你去刑部找方侍郎,这两日分派人手盯着吴寂枝,翟迪不在京师,苏时雨最信得过的人就是他,只有他知道密诏在何处,等他取了密诏,命人将他拿下,把密诏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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