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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28)

柳朝明摁住苏晋的手:“我与你一起。”

然后他点香看了苏晋一眼,望向老御史的牌位,道:“当以尊师礼敬之。”

回到都察院已近申时。

沈奚手里把玩着折扇,倚在门廊上招呼:“百官俗务缠身,我原想着昀兄与我一个被勒停了早朝,一个被打折了腿,合该凑作一处逗闷子,没成想昀兄竟比我先找到了搭子。”伸手跟苏晋胡乱比了个揖,“苏知事,又见面了。”

苏晋回了个揖:“侍郎大人好。”说着就要拜下。

沈奚忙道:“免了免了。”又往前堂里努努嘴:“这人是你朋友?”

正堂当中还跪着一人,苏晋仔细一瞧,竟是周萍。

她道:“正是。”

沈奚促狭一笑:“你看着啊。”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周通判,本官恕你无罪,命你平身。”

周萍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不敢不敢,求大人责罚。”

沈奚“嗤”地笑出声,又连忙收住,更是一本正经地道:“你且平身吧,苏知事已与本官说了,他会代你受罚。”

周萍猛地抬起头,先是一脸无措地看了看沈奚,又是一脸责备地看了眼苏晋,再磕下去:“禀沈大人,苏知事还有伤在身,求大人手下留情,要不、要不苏知事的责罚,我加倍替他受了。”

沈奚再也忍不住,捧着肚子笑作一团:“这是甚么糊涂烂账。”

柳朝明知他素爱拿人逗闷子,抬步迈进前堂,说了一句:“周通判平身。”

周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官品,诺诺起了。

柳朝明冷眼看着沈奚:“你怎么他了?”

沈奚没正行地往他右手下坐了,又端出一副诧异神色:“御史大人此言可冤枉小民了。周通判今日一大早来都察院找苏知事,赶巧您二位不在,还是我这个串门子顺道帮都察院接的客。”

柳朝明冷眼扫他一眼。

沈奚嘻嘻一笑,改了词:“招呼,招呼的客。我腿不是折了么,官袍太繁琐,就穿了身便服,哪里知周通判将我认成个打杂的了,说他一路自宫外走来,实是热得慌,想问我讨碗茶喝。我心想,这好歹是都察院的客,总不能怠慢了不是?

“我又是找茶壶,又是烧茶地忙了半日,好容易给周通判沏了盏茶,谁知钱三儿那个不长眼突然过来叫了一声‘沈大人’,还拜了一拜,周通判这一下便呛了个半死,然后跪在地上死都不起来了。”

说着,他又提起茶壶,斟了盏茶递给周萍:“周兄弟,你说是吧?”

周萍扑通一声又往地上跪了。

沈奚将就手里的茶递给苏晋道:“哎,我说,你一身反骨,怎么有这么个老实巴交的朋友?怕不是成日叫你欺负吧?”

苏晋接过茶放在一旁,转身去扶周萍:“沈侍郎这句话可问住下官了,柳大人一身正气,不也防不住跟沈大人相交?”说着,懒得再理沈奚,问周萍道:“皋言,何事来寻我?”

沈奚拿扇子敲敲案几,问柳朝明:“哎,他这目无尊长以下犯上的毛病,可是你惯的?”

柳朝明也没理他。

周萍抬眼看了堂上二位的脸色,都没当真要责罚他的意思,便道:“昨日有个阿婆来衙门找你,我与义褚兄一问,是元喆的姥姥,因元喆去家里的信提起过你,她找不到元喆,才找到这里来。”

苏晋眸色一黯。

周萍又道:“我托杨府尹打听过了,现不知元喆是怎样了,所以才来问问你。”一顿,压低声音道,“加之十分担心你,这才进来瞧瞧你。”

苏晋听了这话,回身看向柳朝明,柳朝明向她点了点头。

苏晋道:“我已没事了,这就随你一起回去。”言罢,一揖拜别了柳朝明与沈奚。

等苏晋的身影消失在都察院外,柳朝明略一思索,想到当日指使下毒的人还未找到,正要去吩咐前三暗自派两人跟着,不防被沈奚的扇子一拦:“不用不用,这贼没抓到,担心也不止你一人,苏知事此去,自有二呆子跟着。”

柳朝明一愣,大约想到他说的是谁,问:“你怎么知道?”

沈奚一笑:“从前翰林一起进学,老太傅总说你是最聪慧的一个。”然后啧啧叹了一声:“可惜你这脑子,平日都用到公务上去了,揣摩人还是揣摩的太少了。”

柳朝明挑眉。

沈奚道:“你知道这天下呆子都有甚么共同点吗?”比出一个手指:“其一,守株待兔。”

苏晋与周萍走过轩辕台,下了云集桥,桥后绕出来一人。

又是个穿便服瞧不出身份的,看了周萍一眼,咳了一声还没说话,周萍便跟他跪下了。

朱南羡吓了一跳,他本以为自己这一身曳撒便装陪苏晋出趟宫已十分妥当,没留神竟一下叫一个生面孔识出了身份。

沈奚比出第二根手指:“其二,掩耳盗铃。”

朱南羡定了定神,决心不去管生面孔,又咳了一声道:“苏知事,这么巧?”

第24章

周萍瞧朱南羡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见过,一问,朱南羡自称是金吾卫校尉,名唤南霭,今日休沐,想与苏知事一同出宫转转。

周萍长舒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颇是窘迫:“这就好,南校尉您是不知道,我这甫一进宫,就养成了逢人便跪的习惯。”

朱南羡一时不习惯有人如此随意跟他搭话,在心里拿捏了一阵校尉的身份,这才道:“哦,周兄弟,这是为何?”

苏晋看周萍一眼,提点道:“谨言慎行,言多必失。”

周萍没能领会她的深意,回道:“也没甚么,早前我遇上户部的沈侍郎,他穿了一身便服,与我说他是都察院打杂的,害我违反了纲纪,险些犯了个不敬之罪,还好左都御史大人慧眼如炬,明辨是非,并未曾跟我计较。”

说着,又打量了朱南羡一眼,续道:“方才我甫一见南校尉,看您气度威仪,丰神俊朗,像是个皇亲国戚似的,以为你们宫里的人都有这穿便服诓人的恶习,原来竟是个校尉,当真失礼失礼。”

朱南羡道:“周兄弟,客气客气。”

苏晋又看周萍一眼,说:“旁人是吃一堑长一智,你是吃一堑短一智。”

周萍又没能领会这句话的深意,责备道:“你还说我,我倒是要说说你。你平日与人结交,应当慎重些,像是南校尉这样的就很好,可换了沈侍郎这样的,那便万万结交不起。更莫说当日的十三殿下,他一来,我们衙门上上下下头都磕破了,也仅仅只能觐见殿下的靴面儿。杨大人隔日膝头疼得走不了路,还说等你回来要提点你,可不能再将十三殿下往府衙里招了,咱们府衙小,供不起这位金身菩萨,你可记住了么?”

苏晋最后看周萍一眼,觉得他已无可救药,决定不再搭理他。

倒是朱南羡被这番话说得好不尴尬,只好郑重其事地代答:“嗯,已记住了。”

三人并行着出了宫,张罗了马车往京师衙门而去。

刘义褚已在府衙门口等着了,见回来的是三个人,其中一位不认识的还有些眼熟,便捧着茶上前招呼:“这位是?”

周萍道:“这位是南霭南兄弟,金吾卫的校尉,为人十分和善。”

刘义褚点了一下头,一边将朱南羡往府里引了,一边问苏晋:“你在宫里,可有打听到元喆的消息?”

苏晋步子一顿,垂眸道:“下了诏狱,没能撑过去。”

身旁的三个人都愣住了,刘义褚问:“怎么死的?”

苏晋微一犹疑,道:“自尽。”又添了一句:“咬舌自尽。”

廊檐在偏堂外打下一片暗影,刘义褚站在檐下,往堂内望了望,苏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里头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佝偻着背脊,满脸皱纹大约已过花甲之年,看他几人走近,立时从座椅上起身,且喜且畏地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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