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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291)

江旧同惶惶道:“可是、可是辞儿才十一岁,还那么小。”

他说着,又是一叹,“苏公子,这是江家的事,您……不必管了。”他一顿,看向江玥儿,切声嘱咐:“玥儿,你听爹的,明日,不,你今日就回翠微镇,连夜带着辞儿走,去哪里都好,别再回来了。只要你们走得及时,一定不会有事。”

苏晋听他言语里有蹊跷,眉心一蹙,心头一个念头顿起,冷声道:“不对,江老爷,你是不是允诺了姚有材什么?”

若非允诺了什么,他怎么会急着让江玥儿带着江辞离开?又怎么会知道他们不会有事?

“翠微镇的桑田,你把桑田许给姚有材了?!”

这下该让镇上的人怎么活?!

江旧同浑身一震,没想到不过一时半刻便让眼前的人看穿。

整个人如被当众扒了衣裳,藏的什么心思,存的什么念想,皮子里子被瞧得精光。

是,他不想管了,他原就不是什么大善人,当年就嫌翠微山穷,趁着逃役,搬去江南发了财。若不是江延考科举时险些被人瞧穿身份,他也不愿抛了大儿子,举家搬回蜀中。

那时的翠微镇真是穷啊,山被封禁,一点荒地种的粮食不够,只好挖草根,吃树皮。

他犯过事,心里的愧疚就像破了一个洞,非要做点善事才能弥补。于是带着镇民们伐荒林,开垦荒田,买桑种,教他们织布采桑。

十年过去,日子越来越好,他还以为昨日非可以今日补,哪里知遇上了姚有材。

他拿他行贿的事威胁他,拿江延的命威胁他,他里里外外不知拿了做少银子去填,却填不满他的贪欲。

苏公子说得对,姚有材就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他非但要财,他还要权,如今他要跟着钦差进京,正好拿江家的事好好告一状,立下功劳,添一笔政绩,往前走就是平步青云,锦绣大道。

江旧同想,事到如今,江延锒铛入狱,翠微镇那一镇的人,他还管什么管?他们能过上好日子,全赖他江老爷心善,可心善的前提是人能好好活着,他已是泥菩萨过江,只能签下地契,转让桑田,认下欠官府的千百两银子。

而这千百两银子,就让镇民想法子去筹吧,他们……拿了他那么多,该帮着还。

苏晋一时气得想笑,与虎谋皮只有一个下场,自取灭亡。难道江旧同以为,他将桑田许给官府,就能救江家一家于水火?

他这么做,只是害了这一镇无辜的镇民而已。

但她一个字都不愿与江旧同多说,面色沉得能拧出水来,朱南羡看她一眼,知道她在为镇民担忧,然而眼下,他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匕首带着么?”

苏晋点了一下头,从腰囊里取出九龙匕递给他。

匕刃锋利,朱南羡抬臂一斩,顷刻就将锁着江旧同的铁链斩断。

“南护院,你……”

朱南羡抬眸,看他一眼:“我不是为救你。”他道,“你活着出去,镇上的镇民才不至于背这笔莫名的债。”

言罢,也不等江旧同多言,拽了他的胳膊,带着他就要跳后窗逃。

正这时,屋外忽然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不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江家小姐来了?还带着两个人?”

是姚有材。

朱南羡心下一沉,屋内除开他一共三人,此间在二楼,他没办法赶在姚有材进屋前,将三人一并平安带走,可若只带走苏晋,岂非白来了?

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正思虑,一抬眸,对上苏晋的目光。

她也正望向他,顷刻,朝正门外看了一眼。

朱南羡明白过来,也对,姚有材既送上门来,不如趁此时机,将该问的,想知道的,通通闹个清楚明白。

姚有材身后跟了十几个衙差,将门左右一推,负着手,官派十足地跨入门槛,高声唤道:“江老爷,江小姐——”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匕首。

苏晋从门后绕出,淡然一笑:“姚县令。”

第229章 二二九章

姚有材看到苏晋与朱南羡, 觉察出这二位不正是昨晚把他与张正采闹得鸡飞狗跳的两人,心头一股无名火起。

“你、你们想怎么样?”

姚有材瞧江旧同父女一眼, 心里琢磨着倘这个姓苏的要救江家老爷, 干脆就把人给她,反正江旧同已签了地契, 写了认罪供状, 将人放走,再大张旗鼓地捉回来, 闹出个惊天动静,正巧能让几位钦差爷见识一下平川县“执法清明”。

谁知苏晋一眼就瞧出了他的心思,一字一语直中要害:“江老爷我们要带走, 签下的地契,画押的供状, 也请姚县令一并交出来。另外还有几个问,有劳县令大人为我等解答。”

姚有材活剐苏晋的心都有了,偏生匕首就架在脖子上, 发作不得,按下地契与供状不表,问:“你想知道什么?”

“来锦州府的三位钦差,姓甚名谁, 所为何事, 何时返京?”

姚有材心中狐疑, 若只是老百姓读书人, 凭的关心起钦差老爷做什么?

他多看苏晋一眼:“钦差大人只有两位, 一个姓翟,都察院副都御史,一个姓舒,礼部左侍郎,内阁从一品次辅。”

来的竟是翟迪与舒闻岚。

苏晋心头微松一口气,启光在蜀中,事情便好办许多。

但她这一口气并不能切切实实地缓下来,那一顶墨呢轿子始终让她不安。

姚有材接着道:“是还多来了一人,但这位大人是谁,本官就不知道了,本官不过七品县令,与几位钦差爷说不上话。”

他这话藏一半露一半。

那人是谁他虽不知,但今日一早,他拿着翠微镇的屯田案子去跟翟迪明里请示暗里邀功,亲眼瞧见翟迪折回身,去询问那位大人的意思。

姚有材做梦都想升官,京里谁掌权谁执政,他心里头门儿清。

翟大人已是副都御史,能劳他请示的,朝廷上下统共不出十人。

姚有材对墨呢轿子里大人的身份已有揣测,但他不愿说。

他一面答,一面观察苏晋的反应。他倒要看看这个姓苏的,与一旁这个总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的究竟什么来头。

可惜苏晋的神色无波无澜,姚有材瞧了半晌,什么都没瞧出来。

朱南羡道:“接着说。”

接着说?

哦,方才这二位问的是几位钦差爷姓甚名谁,来蜀中所为何事,几时返京。

“先前说是为察屯田来的,但来了以后,屯田新政只翟大人一人在查,查完三月返京,舒大人好似过阵子要启程从蜀南往云贵,至于另一位大人,还是那句话,本官不知道。”

舒闻岚要去云贵?

苏晋心头疑云渐散,忽地咯噔一声。

永济这三四年来,大随并不算多么太平,朱昱深登极不到一年,北凉得知昔日劲敌去应天当皇帝了,重新整兵来犯。朱昱深二话不说,将朝政交给柳昀与沈奚,当即率兵返回北平,亲征御敌,幸而北凉两年前已被击溃过一回,这次重整的只是残兵败将,不出半年就被打退。

此后,东海倭寇再犯,戚无咎挂帅出征,朱昱深以为东海战事频频,户部出资,工部造船,以至诸多要务滞后,亲下皇命,令戚无咎在三年内还东海太平。

戚无咎不负众望,及至去年,已有海寇头子亲登天津码头,奉降书求和。

可惜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当年苏晋出使安南,曾与胡皇允定两境太平。谁知去年初,胡朝皇室内乱,宗亲胡邵擅权,诛幼帝登大宝,此后野心不止,追杀幼帝旧部不说,还反悔当年胡皇与苏晋允定的太平,频频进犯大随边境。

胡元捷死里逃生,赶往大随境内求助。朱昱深接到急遞,得知小小安南竟敢撕毁合约,勃然震怒,原想派兵南下镇压,然而自朱祁岳去世,岭南至西南一带一直无拿的出手的将领。朱昱深左思右想,决定再次御驾亲征,于去年夏出发,秋已至云贵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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