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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311)

“怕只怕以后。”

苏晋道:“是,怕只怕以后,永济朝虽无尤,但朱昱深以后呢,下一个皇帝是否也能如他一般有自主之见?改立宦官为臣,干涉政事,这是改了祖制,后世百代势必会受影响,柳昀……是否便是因此与舒闻岚相争不下?”

沈奚道:“朱昱深极信任柳昀,更莫说他还是摄政兼首辅大臣,立宦官为臣,立厂一事,舒闻岚只在内阁议会时提过一次,便被柳昀以‘祸国’二字一语止之。他早便瞧出舒闻岚的心思,是以态度也很明确,只要他柳昀在朝一日,舒闻岚便休想立宦官为臣。”

“舒闻岚心中不忿,朱昱深继位,无论是锦衣卫还是宦官都功不可没,凭什么锦衣卫便可重归亲军卫,可他辛苦建立了这么多些年的宦官网还如以往一样地位低贱?”

“舒闻岚正是因这种种因由,才拼了命想拿住柳昀的把柄,借此取而代之。”

“毕竟这朝堂中,只有他当上首辅了,才可压下异声,完成夙愿。”

苏晋原想说内阁不止舒闻岚一人,饶是他有大才,于朱昱深登基有大功,可柳昀之下,官拜一品辅臣的沈奚,官拜刑部尚书的钱月牵,甚至包括朱弈珩,哪个政绩不比他卓越?

可转而一想,朱弈珩是宗亲,不可能位至首辅,钱月牵是朱弈珩的人,说到底隔了一层,而沈奚,沈奚虽有大能,但他身兼数衔,辅臣与户部尚书倒罢了,还是一品国公与国舅,不是首辅,已能与柳朝明平起平坐,若任了首辅,当真是没人能制衡他了。

苏晋沉吟一番,问:“今日柳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了亲军卫,阙无,还有锦州府的官员与衙差都看见了,再不可能瞒得过朱昱深与满朝文武。他却与我说他不会有事,难道朱昱深竟不会治罪么?”

沈奚笑了一声:“怎么可能不治罪?他的不会有事,是他暂时死不了。”

说着,面色沉下来:“朱昱深要怎么处置,我也不知,待会儿且等着看吧,首辅与摄政应该是当不了了,都察院……大约会下放去当个四品佥都,亦或七品监察御史吧。”

第248章 二四八章

得到营寨, 天已暗了。

阙无下马与众人行礼:“诸位大人稍后, 末将这就去通禀陛下。”

朱昱深的军帐临着阜南河,乍看上去,与寻常帐子别无二致,只是大了数倍,进了帐中才发现内有乾坤,上设蟠龙宝座与御案, 左面挂着一副三丈长的大随疆域图。

朱昱深未着天子袍服,一身戎装挺拔依旧, 负手立于疆域图前,似在思索着什么, 听到众人向他拜见, 应一句:“平身。”直到心中所虑有了结果, 才回过头, 目光自沈奚身上掠过,问:“你怎么来了?”

沈奚昨晚去了行都司,今早送走朱南羡后, 因担心苏晋的安危,先回了锦州府衙门,还未曾来觐见过朱昱深。

沈奚上前一拜:“回陛下,陛下在云贵设道, 立安南为交趾省, 那么西南一带的黄册与鱼鳞册都要随之清查更改, 臣怕下头的人办不好差, 耽误陛下的大事,是以亲自来一趟。陛下可放心,臣临走已将朝政安排妥当,左右还有十殿下与钱尚书操持,不会出岔子。”

朱昱深听他满口胡说八道,倒也没多计较,只淡淡道:“柳昀与舒毓都不在京师,你这一走,是想累死老十?”

沈奚又欲解释,朱昱深摆摆手:“罢了,罚奉一年,回京后,写封请罪折子交给朕。”

其实沈青樾为何会出现在川蜀,朱昱深怎么不知?

然天下正处破旧立新的关键时期,户部乃变革之根本,朱昱深不愿动,也不会动这位能干多智的户部尚书。

又看向众人:“朕听闻,户部的卢主事死了,你们中,谁来给朕一个解释?”

先一刻候在帐中的翟迪迈前一步道:“禀陛下,这名户部的卢主事,是……臣亲手杀的。当时卢主事欲带走翠微镇的镇民问罪,哪知客栈起了乱子,无辜百姓遭灾。事态紧急,臣亦是不得已才杀之。”他说着,撩袍跪拜而下,“请陛下降罪。”

翟迪杀卢定则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为帮朱南羡隐瞒身份。

朱昱深冷声道:“都察院小事立断,大事奏裁,如今朝廷命官的命,在你等御史眼中,已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可随意处决了吗?”

翟迪埋首:“陛下,此事是臣冒失激进,臣甘愿——”

“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朕比你清楚。”朱昱深打断道,“户部卢主事的案子,回京后,由刑部与大理寺接手,至于你,自即日起停职候审,待查清了再作处置。”

翟迪磕下头去:“臣谢陛下恩典。”

朱昱深的目光落在柳朝明身上:“柳昀,朕听说,你今日又擅动锦衣卫了?”

柳朝明只应:“回陛下,是。”

朱昱深笑了一声:“这个锦衣卫,还真是惯听你的号令,也不怕朕连并着都察院,一齐问个谋反之罪么?”

他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令人无从分辨他的心思。

然而朱昱深说完这话,未等柳朝明作答,反是负手步去疆域图前,仔细盯着北方一角。

过了会儿,他道:“北凉野心不死,朕班师回朝后,恐不久又要亲征,近几年你将朝政打理得很好,朕念你有功,不与你计较妄动锦衣卫的罪过,暂保你内阁首辅一职务。”

此言出,四下俱惊。

舒闻岚愕然道:“陛下,柳大人擅动锦衣卫为多人所见,陛下若不责罚,恐难以服……”

然他话未说完,却被朱昱深抬手制止。

朱昱深看着柳朝明,续道:“朕虽保你首辅之位,但,诚如舒毓所说,你擅动锦衣卫,纵容属下翟启光滥杀朝廷命官,说到底,这是因你身为左都御史,未尽监察之责,是以酿成大错。朕已决议,自即日去,撤去你左都御史一职,撤——你在都察院一切职务,从今往后,不再担任御史。”

柳朝明听了这话,从来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掀起惊澜。

他有片刻失神,看向朱昱深,难以置信:“陛下?”

他十一岁跟老御史学律法,十七岁入都察院,多少年岁月过去,御史二字,早已刻入骨血之中。

他不是没想过妄动锦衣卫的后果,但事急从权,朱昱深便是降罪,大不了不做首辅也不摄政了,甚至不做左都御史了,哪怕回头做一个七品监察史,去地方巡按,还乐得返璞归真,可他万万没想到,朱昱深竟会撤去他在都察院的一切职务。

柳昀平生无执念,纵是有过,也被他自凿成灰,深埋心底。

唯有担当御史一职,从来不曾动摇。

李茕忍不住道:“陛下不让柳大人任御史是何意?柳大人在都察院十数载,从来克己奉公,是所有御史的楷模。”撩袍跪下身去,“陛下,微臣斗胆,甘以性命为柳大人作保,请陛下复大人御史一职。”

翟迪也道:“陛下,臣杀卢定则,乃臣一人的过错,与柳大人毫无关系,陛下若要撤职,不若撤了臣的职务。”

沈奚略顿了顿,说道:“陛下,如今赵衍已致仕,您就是撤了柳昀左都御史一职,都察院中,亦无人可堪此大任,依臣所见,不如仍留他在都察院,将他的罪名昭示百官,令他戴罪立功?”

朱昱深却不答。

他的目光自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苏晋身上,淡淡道:“苏时雨,你也曾在都察院任御史,可说是柳昀一手提拔上来,此事你怎么看?也认为朕不该撤他的职吗?”

苏晋没想到朱昱深竟会拿此问来问自己,张了张口欲回答,才发现心头有千言万语,此刻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柳昀亲手将她引上了这条路,带她立志,教她身为御史之职责。

她曾以他为师,以他为兄,以他为知己,为同路人,为明灯皓月,可后来发现他不择手段,违背原则的一面后,便失望了,彼此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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