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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32)

孙印德两手一摊:“是啊,都察院要管,就先去管马少卿,盯着本官这样的良臣不放,这算甚么。”微微一顿,又扯弯嘴角端出一张笑脸,“苏知事,那你看你是不是跟柳大人说上一两句,请他通融通融?”

苏晋心里头轰隆隆的,就像一阵接一阵的滚雷碾过。

她觉得不妥,不为甚么,只因这一切都太巧了。

为何她刚还在发愁找不到寻月楼的老鸨,眼下就有人为她指了条明路呢?老鸨在马少卿的府邸,而马少卿,正在办满月酒,三天三夜,宾至如归。

这就像在敞着大门请着她去一样。

苏晋知道不该去,可心中的惊雷更响了,倘若她因为这一时迟疑,错过了最重要的线索,错失了寻找晁清的契机,那她的良心又如何才能安宁,这后半生又当以何种屈辱的姿态过下去?

当年自己在最危难时受恩于晁清,而今他在最危难的境地,她如何能放任不管?

罢了,不过是赌上一条命,赔一回赔两回都没死,现如今已是赚得了。

苏晋想到这里,朝孙印德一拱手:“大人的话,下官会好好考虑,下官眼下要歇息了,等明日再来回过大人。”

然而她虽说是“歇息”,折转身走去的却是府衙外的方向。

孙印德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府外,忽然一笑,压低声音道了声:“妥了。”

从退思堂的另一间耳房里竟走出两名穿着衙役着装的人。

孙印德吩咐其中一人道:“你去,到十三殿下的府上,跟他说苏知事去了马少卿府上,遇到危险了。”

那人点了一下头,身形一掠,便消失在夜中。

孙印德又对另一人道:“你去回禀殿下,跟他说一切正如他所料,请他放心。”

柳朝明闭上眼,又将苏晋在都察院险些被毒害的事回想了一遍。

那名送药的内侍,一定是为灭口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而在来都察院之前,苏晋一共去过三个地方,其一,詹事府;其二,朱南羡的府邸;其三,京师衙门。

一定是在这三个地方的其中一处发生了甚么事,才令那送药的内侍如此慌不择处,选在都察院动手。

詹事府与京师衙门不可能,那么只能是朱南羡的府邸了。

柳朝明知道死囚张奎在朱南羡的府邸,苏晋正是为见他而去的。

朱南羡虽头脑简单,人却不傻,总不至于大肆宣扬说自己府上收留了一个死囚吧?

且朱南羡王府的人都是朱悯达精心挑的,应当也不会出差错。

倘若朱南羡未宣扬出去,那么那名指使内侍来毒|杀苏晋的人,是如何知道苏晋到十三殿下的府上见了张奎呢?

柳朝明想到这里,心中一沉。

不对,还有一人!

这个人,自始至终在这个局里面像个旁观者,却从仕子闹事的当日开始,从提着死囚张奎到朱雀巷,到深夜带兵去京师衙门拿人,一直便在。

刑部的员外郎陆裕为。

脑中一道灵光闪过,柳朝明猛地睁开眼,与此同时,值事房的门一把被推开,沈奚闯进来,沉了一口气道:“柳昀,我恐怕是坏事了!”

第26章

苏晋知道自己赶赴的是一场鸿门宴。

马少卿府邸的正门是敞开的, 外头宾客相迎。苏晋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 并没有选择从正门而入。

这座府邸位于应天城南,往北是四殿下的王府,东西均是深巷,唯南面后院临河而建,高墙与河水间隔了一条尺许宽的浅堤。

苏晋决定翻墙进去。

她找了一处矮墙,借着伴水而生的歪脖子树, 先爬到高处看了一眼院内的场景。

后院很静,不远处的膳房倒是热闹一些, 来往的婢女捧着各色珍馐穿堂而过,这场满月喜宴像是真的。

苏晋的目光落到贴着后墙而建的一所柴房之上。透过柴房洞开的高窗, 可看到里头的草垛子, 草垛子一旁, 还有一妇人被捆了手脚躺在地上。

苏晋来到离高窗最近处,自窗口跃下, 落在草垛子上。

柴房内躺着的妇人被惊醒,看到苏晋,惊恐地睁大眼,刚要叫喊出声, 却被苏晋一只手捂住嘴。

苏晋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低声道:“长话短说,我知道你是寻月楼的老鸨媛儿姐, 你想不想活命?”

媛儿姐泪盈于睫, 片刻之后, 才慢慢点了点头。

苏晋道:“想活命就听我的,我问你答,明白了么?”

媛儿姐又点了点头。

苏晋这才松开捂住她嘴的手,问:“你们楼的头牌宁嫣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媛儿姐难过道:“是马老爷,他给了我一包毒|药,说嫣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若我不杀她,该死的就是我了。”

苏晋默了一下,知道她嘴里的马老爷正是马少卿,又问:“宁嫣儿死前,可曾见过一名书生?马少卿可跟你提过他们要杀这名书生?”

媛儿姐愣怔地看着苏晋,嘴角翕动了一下才说:“晁、晁清?”

苏晋目光如炬:“他在哪儿?”

媛儿姐缓缓摇了摇头,泫然欲泣:“嫣儿死后,马老爷是说过还要杀一个叫晁清的书生,奈何他是今科仕子,在贡士所动手怕引人侧目,让我借嫣儿的死讯把他骗到寻月楼。

“我当时留了个心眼,怕自己知道太多也会遭人毒手,就骗晏府的三小姐说嫣儿是晁清害死的,让她去问责晁清。他是机敏,当日便逃了。若不是我后来诓马老爷我知道晁清的下落,我也活不到今日。”她说着,眸色一黯,“只是如今这般,还不如不活。公子你——”

话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开锁之声。

苏晋看媛儿姐一眼,暗自拾起一根木棍,站到了门后,进来的是一名送汤食的侍女,还未待她出声,便被苏晋一棍敲在后颈,晕过去了。

苏晋又将门掩上,默不作声地伸手去解捆住媛儿姐手脚的麻绳。

媛儿姐双眸一合,流下泪来道:“我与公子素昧平生,却蒙受公子大恩大德,公子不知,马老爷府上的人都是一群人面兽心的恶鬼,我害死自己的姐妹,死有余辜,公子还是不要管我,快些逃吧。”

苏晋看她一眼,道:“你知道你为甚么被关在这吗?”

媛儿姐摇了摇头。

“因为这间柴房没有退路。”

如果说马少卿府邸敞开的正门摆的是鸿门宴,那么这后院洞开的柴房高窗便是请君入瓮了。

后墙临水,退无可退。

苏晋知道,也许早在她自后墙翻窗进来时,便已经惊动马府中人了。只是不知何故,那些人仿佛只打算将她与老鸨一起关在这里,并没有打算要立时动她。

苏晋又道:“你当马少卿府里的人是吃素的,你究竟知不知道晁清的下落,他们会瞧不出来?”捆着的绳子已解开,苏晋按住媛儿姐的手道:“你知道你为何还没死?”

媛儿姐又摇了摇头。

“因为你只是一个饵,等鱼来了,你就会死了。”

媛儿姐瞪大眼:“他们要杀的是你?”

苏晋目色沉沉:“我本以为是,眼下看来,却又不尽然。”她不过区区知事,若当真只是要杀她,何必摆这样大一个局,何必把她关在这里却不动手?

苏晋隐隐觉得不妙,转而盯着媛儿姐道,“听着,你眼下还有一个搏命的机会。”然后她看向被敲晕在地的侍女,沉声道:“因为他们算错了一步。”

言讫,也不再多做解释,径自摘下了自己的束发簪,一头青丝陡然洒下,苏晋迅速褪下侍女的衣衫,换在自己身上,又简单挽了一个鬟髻。

媛儿姐愣愣地看着苏晋:“你竟是……”

苏晋蹲下身压低声音嘱咐道:“我走之后,你不要逃,将你自己的衣裳为这侍女换上,把她手脚绑起来扮成你的样子,然后躲在草垛子里。等下有人进来,如果没有看到我,他们一定会各处去找,如此便会耽误一些时辰。就算他们最后在草垛子里发现你,你一口咬定是这侍女放走了我,你二人僵持不下,他们便一个也杀不得,但无论他们对你做甚么,你一定要能撑到明日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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