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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326)

苏晋上前拜见,踌躇着不知该行什么礼,明面上,沈筠是大随皇后,是至高无上的君,可私底下,她早已断了与朱昱深的情根,这辈子只认朱南羡这一个皇帝。

沈筠看出苏晋的犹豫,另起了一个话头:“今日去皇陵探望阿姐,听以往东宫的旧人说,阿姐过世前,曾让十三请你去东宫一同过年?”

苏晋道:“是,晋安陛下与臣说,每年年关,东宫总会自己关起门来热闹一回。”

也从不邀旁人,若邀了,便是认定她是自家人。

沈婧自小便将朱南羡视为亲兄弟,关怀备至,当年愿请苏晋去东宫,一定是想认下这个弟媳了。

可惜没来得及。

沈筠点了一下头,唤人取来一支锦盒,盒子里搁着一枚玉镯,明润生光,乃是极品中的极品。

“这是当年我出嫁时,阿姐亲手赠与我的。”沈筠道,“而今我留着没什么用了,阿姐既与你有缘,便算我代她转赠于你。”

将锦盒递到苏晋手中,又续道:“你与小奚是至交,又是十三最信任的人,在我面前便更不必拘礼,日后便跟着十三,唤我一声三姐罢。”

沈筠言辞隐晦,但苏晋还是立刻明白了她话中深意,耳根子一烫,低声道:“是,多谢三姐。”

一道茶用完,下人们进得堂内,撤去放了两个时辰的糕饼点心,换上更新鲜的,沈府原也没有这么讲究,但沈筠回京前,沈奚代她与朱昱深请示过,小年夜这晚,请阙无带着朱瑄与朱瑾来府上——亏待了谁,也不能亏待了两位小皇子。

不多时,外间便有一名护卫来报:“沈大人,三小姐,二位小殿下的马车已行到街口了。”

沈奚点了一下头:“命人去迎,我们这就过去。”

随朱瑄朱瑾而来的百余的亲军在长街依次列阵,沈奚刚走到府门口,就看到朱瑄先一步下了马车,尔后又回身去扶朱瑾,带着小五岁的皇弟步去沈筠面前跪地行了个礼,唤了声:“母后。”然后又起身,对着沈奚,苏晋与翟迪揖下:“见过沈大人、苏大人、翟大人。”

这是宫中太傅教的礼数,见到学问远胜于己身者,都可已师礼尊之。

沈奚三人与他回礼,称呼道:“大殿下。”

朱瑄略显稚气的脸上这才绽出一枚真心实意的笑,扑倒沈筠怀里,轻声问:“母亲是几时回京的?儿臣还没入冬就日日盼望着来探望您了!”

朱瑄是与沈筠亲,他身后朱瑾却不尽然。

二皇子太小,出生那年,恰逢宫中最动荡的岁月,沈府遭灾,沈奚落难,沈筠不得不抛下刚出世的他赶回京师,好不容易长到三岁,懵懵懂懂被人接到宫中做了正统皇子,沈筠又已离他远去。

不到七岁的朱瑾看着沈筠,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若非父皇的寝宫里还收着母后的一副画像,他已快不记得他生母的模样了。

朱瑾有些认生,不由得退后两步,靴后跟碰到马车的车轱辘,折转身,小手扶上车辕,望着阔身宝顶,沉默停驻的马车,轻声问:“父皇,您不一并下来看看么?”

此言出,方才还有些喧闹的府门街道霎时寂静。

沈奚与苏晋对看一眼,一齐上前一步,对着马车拜下:“不知陛下驾到,臣等有失远迎。”

马车里的人似乎沉默一瞬,尔后才掀帘而出。

申时将至,日头不算早也不算太晚,朱昱深今日未着龙袍,一身墨色劲衣,两边的袖口扎入铁护腕中。

沈府一众人等看着沈奚与苏晋对着马车行礼,尚还难以相信是陛下亲临,这会儿见到朱昱深本人,都忙不迭跪下行稽首礼。

所有人,除了沈筠。

周遭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从朱昱深下马车,到朱瑾上前去握他的手,明明只是很短的一刻,却又凝滞得无限漫长,被佳节的喜气冲散的寒风卷土重来,冷意一点一滴,像要渗透进骨子里。

帝王驾到,阎闾巷陌也变作庙堂,连年味都没了。

沈奚心下沉然,当即自免了礼,笑嘻嘻地道:“是臣马虎了,险些忘了阙无尚在回京的路上,赶不及将两位小殿下送来沈府。陛下对他二人着紧得很,交给旁人定然不放心。”

又回头吩咐:“六伯,赶紧去正堂再收拾一番,备上好的酒水与肴馔。”然后侧身让开一条道,躬身道,“陛下府里请。”

沈六伯听了这话,对着朱昱深磕了一个头,带着下人打点去了。

长街上驻守的亲军统领见圣上要造访臣子府邸,当即号令一声,率着一干将士重新列阵。

朱昱深淡淡扫了沈府众人一眼。

洞若观火如他,太容易看出这些人倍感荣光的眼神背后藏着的害怕,畏惧,以及诚惶诚恐了。

诚如这个方才还热热闹闹,满是人间烟火气的府邸,在他出现的一瞬间,便被冻住了一般。

“不了,朕不进去了。”朱昱深道。

小朱瑾的脸上浮上明显的失望之色,轻声又唤:“父皇。”

朱昱深看他一眼,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道:“瑄儿,过来。”

朱瑄会意,几步过来,牵过朱瑾的手,温声道:“瑾儿,今晚皇兄、母后,与舅父一起陪着你好不好?”

朱瑾回头又看了朱昱深一眼,一双眼水汪汪的,但他是天家的二皇子,不该这么娇气的,颔着下巴认真点了点头,应道:“好。”

朱昱深见朱瑾乖觉,略笑了一下,但这枚笑十分淡,几乎是看不见的。

他没再多说什么,转过身,登上马车便欲回宫。

正这时,沈筠忽然道:“四哥留步。”

第264章 二□□章

沈筠虽贵为皇后, 但眼下在外间,她当着人称呼朱昱深为“四哥”, 实属不敬, 众人一时惶恐,纷纷拜下。

朱昱深的背影顿了顿,回过身来。

沈筠道:“阿爹, 您先代我陪一陪瑄儿与瑾儿,小奚,你带着所有人回府。”又对苏晋与翟迪道,“时雨,翟大人,你们既要赶回都察院,便不必在此多留了,仔细天晚了。”

苏晋看朱昱深一眼, 见他似是默许,便与翟迪一起应了声:“是。”

一时长街人散, 连日头也淡去了几分,云团慢慢蓄起来, 大约快要落雪。

沈筠步去朱昱深身边,道:“我陪四哥走一段。”

朱昱深目色一沉。

少年时,他每回出征,她便追来, 十里沙场, 天涯海角, 她总要跟在他的身边,后来成了亲,她做了母亲,便不能如以往一般任性了,他出征时,她去送他,他便会说:“随我走一段。”

北疆风沙,荒烟蔓草,她一身红衣是最好的景。

那时她还总抱怨:“每回相送,四哥便让三妹陪着走一段,没滋味极了。”

可她眸光如星,鲜活生动,明明也心甘情愿。

朱昱深看着沈筠,沉默半晌,“嗯”了一声。

侍卫都撤去街外了,两人就这么延着长街,慢慢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朱昱深问:“你此次回京,打算住多久?”

“说不准。”沈筠道,“可能过完年关走,也可能明日,或者后一日就走了。”

睫稍微微一凉,沈筠仰头看去,云团厚得无以为继,雪已开始落了。

“我不愿回京。”她看了一会儿雪,又道,“也不愿留在应天府,若不是为了父亲母亲,为了瑄儿与瑾儿,我今次也不会回来,方才能见他们一面,便足够了,四哥将瑄儿瑾儿照顾得很好,他们……也已经长大了。”

沈家的祖籍在苏州,但沈筠从小便在应天府长大,说是金陵人也不为过,可惜,自从朱昱深称帝,她便不再属于这里了。

朱昱深听得明白,没有作声。

“天家的孩子长大了,就要自己拼,自己争,四哥这一辈子能有今日,便是争出来的,所以该怎么教瑄儿瑾儿,四哥比我通透太多,我不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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