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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328)

暮雪纷纷,隔得远望不真切,走近了才发现来人身形颀长,罩着一身墨绒大氅,眉眼沉静得要在雪中凝成一幅画,正是柳朝明。

柳朝明看到苏晋也在,愣了一下,对着朱昱深揖身:“陛下。”

苏晋跟柳朝明行礼:“柳大人。”

柳朝明点头:“苏大人。”

朱昱深原想问柳昀怎么也在宫中,但看他前后无人,又要往六部的方向去,便晓得他与苏晋一样,也是去都察院吃团圆宴的。

苏晋于是请道:“都察院已备好点心肴馔,陛下若不嫌弃,肯赏光那就蓬荜生辉了。”

朱昱深没应声,登上皇辇才道:“你二人去吧,仔细雪,不必为朕站班子了。”

有内侍提着灯过来为柳苏两位大人引路,苏晋道:“你退下吧,风灯给本官。”

然后对柳朝明道:“屯田案有个决议迟迟未定,时雨拿不准主意,想跟大人请教。”

柳朝明看她一眼,撑开手里的伞:“说吧。”

雪夜太静了,他二人的低语传入朱昱深耳里,临近宫门,朱昱深下了皇辇,不知怎么,就朝正午的方向望了一眼。

隔得太远,隔了一天一地的雪,依稀只能瞧见柳昀与苏时雨的背影,并行着从暮影幢幢处,走向都察院的灯火通明。

从暗夜走向光,仿佛是同归处。

内侍吴敞带着数名内侍迎下墀台:“陛下,您回来了。”又道,“华盖殿里已设好筵席了,十殿下与众宗亲都等着您呢。”

朱昱深抬目望了一眼,隐约是能见到瞧见华盖殿中的灯火。

小年夜,团圆夜。

但所谓的团圆,是该与家人,与至亲与至交,而那些在华盖殿等着他的人,除了朱弈珩,他都不熟识。他的至亲几乎没尽,许多甚至命丧他的手,结发妻离他远去,生母戚太妃因他杀孽太重,移居报恩寺为他祈福,听说礼部为他的后宫添了几名选侍与美人,这些年南征北战,他都没见过,也懒得去见。

这么想想,十三也是好福气,当年即便夺了位,登了极,身旁的沈青樾苏时雨也始终视他为至亲。

不像他,登了帝,与这天下所有人便隔了君臣天堑了。

可能这世间的一切得失均有果报,付出什么,得到什么,若没得到,便是付出得不够,不纯粹。

“朕不过去了。”朱昱深道,“叫老十令宗室们散了吧,让他也回府。”

粉饰太平,强做欢颜有什么意义?

陪伴二字不该徒有其表,应该是藏在内心深处的一种相知。

便如沈筠与沈奚手足至亲,十三与他的阿雨天涯咫尺,亦或像方才所看到的,一路从暗夜走向灯火的柳昀与苏时雨,历经风雨,竟也能殊途同归。

否则孤家寡人便孤家寡人吧。

他原也不在乎这个。

吴敞提着灯,将朱昱深引往寝宫,回禀道:“今日二殿下随陛下去沈府前,曾独自一人去了陛下寝宫,翻了皇后娘娘的画看。”又赔着笑,“二殿下人小,但十分懂事,大约是怕认不出皇后娘娘,惹陛下与娘娘伤心。”

沈筠的画像朱昱深不允人随意碰,朱瑾看完之后八成没收拾好,吴敞怕殃及自己,因此才提了这话。

朱昱深便道:“知道了。”

吴敞看朱昱深一眼,欲言又止,也不知为何,自从皇后娘娘走后,这位寡言莫测,人人畏之的九五之尊便对二皇子十分偏宠。

吴敞道:“陛下,那奴婢命御膳房将晚膳送到陛下的寝宫?”

朱昱深点头:“也把朕留在谨身殿的折子拿过来。”

吴敞一愣,小年夜,陛下还要看折子么?

可这话还没问出口,又住了嘴,心中想,也是,陛下除了看折子,还能做什么呢。

这年过的,还不如不过呢,真盼着能早些开春。

吴敞道:“是,那奴婢这就命人去取。”

第266章 二六六章

永济六年的春仿佛一夜间就来了, 歇在檐头的雪还未化尽,未央宫外的老榆就抽了新枝。

按旧例,每逢年关,朝中应该是小年当日停朝,正月十五开朝, 但景元十八年后, 政务庞杂, 战事四起, 没有哪一年的年关是歇足了日的, 今年也一样,屯田大案结审在即, 开春前,西北更是战况频频。

正月初七这日, 朱昱深召集兵部与都督府来谨身殿议征派西北将领的事,原定的是未时面圣,但正午一过,众大员已在谨身殿外候着了——赤力与北凉合盟,朱昱深即将亲征北平, 派谁去西北, 乃是战事的重中之重。

不多时,苏晋也到了。

她回京后,内阁次辅由原本的两名改为三名, 苏晋与沈奚舒闻岚都领从一品次辅的衔, 加上首辅柳朝明, 并为四位辅政大人。

辅政大人辖朝中所有政务,譬如今日派将出征,虽不干苏晋的都察院什么事,但身为四位辅政之一,她有必要到场听议。

兵部尚书陈谨升迎上来道:“老夫还以为今日内阁要令沈大人或舒大人过来,苏大人审查屯田案已是分|身无暇,百忙中还腾出空闲来操心派去西北的将领,实可谓能者多劳。”

苏晋笑道:“朝中也不是只有屯田案这一桩案子,青樾与舒毓被事情绊住了,脱不开身。”四下看了看,又问,“陛下尚未传咱们么?”

“说一定要等到未时。”陈谨升道。

其实以往议事,也不是定了哪个时辰就一定是哪个时辰,能赶早最好,但今日有点例外。

“老夫刚才问了问吴公公,听他的意思,陛下倒不是想把时辰定的这么晚,阙无大人不是离宫了半年么?听说是领了要务去西北,今日回来。陛下要先等他复命,才决定派哪位将军出征呢。”

他这里说着话,奉天门外,则听一声马匹嘶鸣。

众人闻声望去,阙无策马至门楼,下了马,健步如飞地登上墀台,他一身风尘未洗,十分情急,见了谨身殿外候着的一众大员,略略跟苏晋行了礼,步入殿中去了。

“臣听闻赤力与北凉合盟,唯恐耽误军务,日夜兼程,原想赶在年关节回京,未想还是晚了几日,请陛下恕罪。”阙无拜道。

朱昱深正自御案前批折子,听了他的话,朱笔未提,回了句:“无妨。”又问,“有答复了么?”

派阙无去西北前,朱昱深曾让阙无告诉朱南羡,他能自明华宫大火中脱身的真正原因,看他怎么选。

彼时朱昱深道:“若他肯留在西北,你便将‘世上英’带回来,交还给朕,待日后天下大定,便全了他这辈子的心愿。”

“若他不肯,待朕出征后,你便留下‘世上英’,等西北战事平稳,寻个合适的时机,以反贼之名诛杀了。”

阙无卸下背上的兵器,将裹着的黑布揭开,露出一柄通体墨黑,上淬暗金云纹的剑。

“陛下,臣请——归还‘世上英’。”

朱昱深笔头微微一顿,抬起眼来看了阙无一眼,却并不很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了他这个十三弟的选择:“他可还说过什么?”

阙无道:“禀陛下,晋安陛下只说西北他会守下来,请陛下留苏大人在京中好好做御史。”

朱昱深“嗯”了一声,垂下眸,将手中的折子一丝不苟地批完,才道:“传众卿觐见。”

一时间,兵部与都督府的众大员鱼贯而入,朱昱深搁下笔,径自道:“派去西北的将领,朕思来想去,觉得朝中无人合适,倒是左谦,这几年在西北领兵,战功出色,又有茅作峰做参将,朕认为此二人足以御敌,众卿以为呢?”

陈谨升道:“回陛下,左将军确有领兵才干不假,但他从前是在宫中统金吾卫,直到晋安二年,才跟着先帝去西北作战。统帅才能与经验较之先帝差之甚远,而晋安年间,赤力与北凉同时来犯,是陛下与先帝一起出征才击溃敌军。如今战事再起,北平有陛下亲征驻守,臣不担心,臣只怕西北成了最薄弱的一环。依臣之见,不如令戚都督出征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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