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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40)

朱悯达沉了一口气道:“一个胡作非为险些丧命,一个企图瞒天过海,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宫还该罚得重些。”

沈奚冲沈婧眨眨眼,似乎在劝:“二姐,我没事,姐夫今日火气大,只让我和十三跪几个时辰的确是罚轻了。你是没瞧见,方才在昭合桥,柳昀受了伤,血都要流干了,姐夫不也看都不看一眼吗?”

沈婧微微吃惊,转头看了朱悯达一眼,朱悯达面色转寒,并不言语。

沈奚笑嘻嘻又道:“姐夫,柳大人可是柳家后人,孟老御史的独传弟子,连皇上平日都舍不得罚他,就说南北仕子案,他与我一起谏言,我被打折了腿,他就停了一个月早朝,您这回这么折腾他,怕是不大好吧?”

朱悯达知道沈奚这番话实则在问自己对柳朝明的态度。

他也懒得瞒沈奚,直言道:“柳昀跟你不一样,你怎么想,本宫瞧得明明白白,但柳昀这个人,心思太深,不能不防。本宫不知今晚的锦衣卫究竟是谁招来的,但韦姜既然在昭合桥头跟着他左都御史杀人,想必锦衣卫能来跟柳昀脱不开干系。

“今日本该是全胜之局,锦衣卫这一来,搅得两败俱伤,若换了旁人,本宫早命人千刀万剐了,正因他是柳昀,是都察院的首座,本宫才只立了一个下马威。”

沈奚见他开诚布公,也径自挑明问:“姐夫,那您觉得这锦衣卫果真就是柳昀招来的么?”

朱悯达道:“是,又不是。”

他背负着手,悠悠道:“柳昀此人,性情寡淡,于他而言,最好莫过于身处是非之外,这也是父皇如此看重他的原因。当日若非他拿都察院的立场跟本宫买了苏晋一命,今日也不必卷入这风波。所以,锦衣卫来的背后,一定还有人。”

他说着,勾唇一笑:“也不难猜,宫中十九位殿下,此人不是老七,若是老七,本宫的储君位早就是他的了,也不是十四,十四太蠢,卫璋不是傻子,怎会择他做主?余下的人其中一个,想躲在暗处要韬光养晦?可他野心这么大,连卫璋都想收服,总有一天会跳出来。”

沈奚一脸拜服道:“姐夫真乃神人也。”说着做出五体投地之姿。

朱悯达冷哼一声道:“收起你的花架子。”语毕,温声换了一句:“阿婧。”将仍忧心看着朱南羡二人的沈婧的手置于掌心拍了拍,往殿门走去。

等朱悯达与沈婧的身影消失在殿内,沈奚拍了拍膝头,爬起来又推了一把朱南羡道:“喂,你不是真要跪上两个时辰吧?”

朱南羡没理他。

沈奚又道:“你放心了,你皇兄最听我家姊的话,等下枕边风一吹,他保管心软,从小到大哪回不是这样?”

朱南羡仍没理他。

沈奚双眼一弯,正中要害道:“十三,苏晋真是女子?”

朱南羡身形一震,抬眸盯着他。

沈奚挑眉道:“这个苏晋真是奇了。”又推一把朱南羡怂恿道:“那我现在要去找她,你想不想一起去?”

朱南羡愣了愣,他也站起身,低声道:“不去,本王要回府了。”说着,也不管沈奚,径自往东宫外走去。

沈奚自道边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塞进嘴里嚼了嚼,看不惯他爱答不理的样子,忍不住挑衅道:“也好,你是该好好回府反思了,否则改日被指婚,诸事不由己,岂不万念俱灰?”

柳朝明不知该带苏晋去哪里。

原想将她送回京师衙门,可转而一想,那里龙蛇混杂,她一个女子,如何自处?

又想带她回都察院,但朱悯达现下定已猜出她是女子了,倘若东宫派人来将她带走,又该怎么办?

柳朝明生平头一回觉得如此瞻前顾后,思来想去不由望向苏晋。

她正掀了车帘往外看。

身上的外衫还是覃照林的,麻布粗衣实在碍眼。

也不知这些年她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小吏帮柳朝明的伤上好药,车夫探头进来问:“柳大人,回宫么?”

柳朝明微一摇头:“回府。”

第33章 三三章

行车至柳府, 小吏去叩府门。

开门的老仆见了柳朝明, 愕然道:“大人回来了?”

柳朝明经年公务缠身,时常没日没夜地待在都察院,甚少回府,是以听了老仆这一声唤,府内顷刻就有人叠声接了一句:“大人回来了?”

伴着话音从里头走出两名随侍,其中一人苏晋见过, 是当日在大理寺风雨里给她送伞的那位,叫作安然, 另一人身着素白长衫,五官清秀, 与安然有几分像, 大约是兄弟两个。

两人一起迎上来, 却又在看到苏晋的一刻同时顿住,对视一眼, 安然诧异地问:“大人,这是您……请到府上的客人?”

柳朝明淡淡“嗯”了一声,吩咐道:“阿留,你去给苏知事备一身干净衣衫。”

阿留称是, 一脸好奇地又想说甚么, 被安然一个眼风扫过来,只好领命走了。

安然问:“大人要在哪里见客?”

柳朝明看苏晋一眼, 道:“书房。”

柳府是素净的, 大约因为主人不常在, 府内连着下人统共不到十人,清寥得实在不像官居二品的左都御史的府邸。

柳朝明带苏晋绕过前院,进了书房。

阿留已经把衣衫备好了,托盘上一袭月白直裰,凑近了,还能闻到杜若清香。

柳朝明一时怔住。

阿留笑道:“苏公子,您身形纤瘦,这是大人少年时的旧衣,小的已拿皂粉洗过几回,年年都会用香熏过一遍,公子放心穿。”

苏晋不由看了柳朝明一眼,柳朝明一愣,将目光避开了去。

苏晋犹疑了一下,应了声“好”,将衣裳接过折身去隔间。

阿留跟在她的身后,又殷切道:“苏公子,小的等下为你打水去吧?”

苏晋点了一下头:“有劳。”

谁知阿留说完,并不退出隔间,反是走上前去要为苏晋更衣。

苏晋倏然退开一步,愣怔地看着他。

与此同时,外间冷冷传来一句:“阿留。”柳朝明微蹙着眉,目光落在屋外,“出去。”

阿留有点没想明白,说道:“大人自开府以来,除了沈大人几个不请自来的客,这还是头一回将人带回府上。我与三哥打幼时跟着大人,知道大人生性寡淡不爱热闹,但这接客之道,重在一个体贴热情,阿留却是懂的。”

他说着,又看向苏晋,殷勤地续道:“苏公子,您不知道,您可是大人头一回请来府上的人,是贵客。等下阿留为您更完衣,再为您打水,您身上穿的这身不太干净,阿留待会儿帮您洗了,对了,苏公子您喜欢吃甚么,小的让刘伯去备着……”

他说起话来拉拉杂杂的没个完,苏晋与柳朝明均一时无言地看着他。

好在安然赶来书房,看到阿留的老毛病又犯了,一手拽住他的胳膊,径自将他往外拉,一边道:“跟我出去。”

阿留道:“哎,三哥,我还没说——”

安然探进个头来跟苏晋赔礼道:“苏知事见谅,我四弟有洁症,又十分话痨,您多多包涵。”说着,一手捂了阿留的嘴,将他连扯带搡地拽了出去。

柳朝明看了苏晋一眼,也出了书房,将门合上。

苏晋刚把外衫解下,就听到外头安然一时没捂住阿留的嘴,絮絮叨叨的声音又响起:“不是,柳大人,您怎么也出来了,不就换个衣裳么……”

柳朝明寒声道:“找东西把他的嘴堵了。”

安然道:“是,一定堵,堵一整日。”

少倾,苏晋换好衣裳,推门出去。

夏光正好,柳朝明负手站在一树女贞子下,细碎的白花坠在枝头,他身着仙鹤补子,长身玉立。

柳朝明听到开门声,回过身来,日晖斜照,淡淡铺洒在他的眉梢,本来十分好看的眉眼就像覆上一层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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