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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明月照宋城(255)

作者: 华雪慈 阅读记录

又有人不屑地说道,“八十两银子又怎么了?”

嫤娘微微一笑,说道,“家学渊源,夫人亦系出名门……这区区八十两银子,在和夫人的眼里,自然不值得什么。只是,在夫人眼中,难道这花儿竟然真的只是一株花儿?难道夫人真的看不到……府上为了培育这么一株花儿出来,费了多少人的心思,又花费了多少银钱?”

“从这株花儿就能看出,府上浪费的银钱,定然不只花园开销这一项当中,那么其他的呢?府上的下人们,少说也百十人吧?有人敢用这花儿来糊弄夫人,就有人敢拿其他的事儿来糊弄夫人……”嫤娘掷地有声地说道。

“连先贤孺圣都说了,治国如治家……可夫人家事不清,又何以扫天下?难道夫人就不怕外人耻笑,说夫人不擅治家,亦如不会治国一般?”

说着,嫤娘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亦定定地看着皇甫夫人。

众人不由得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诧异地看着嫤娘。

皇甫夫人则勃然变色。

半晌,皇甫夫人才强压下面上的震惊,堆上了一副不自然地微笑,说道,“听沈夫人一言,呵呵呵,真是胜读十年书啊……”

“不敢,”嫤娘垂首敛目地答道,“不过是乡野村妇之谈,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呵呵呵。”皇甫夫人干笑了几声,咬牙切齿地说道,“……时辰不早了,想来宴席也已经摆上了,沈夫人这边请,待我等为沈夫人接风洗尘吧。”

“夫人请先行。”嫤娘婷婷玉立地站着,纤细的腰肢,高挑的身段,却显得风骨铮铮。

众人不由得打量起嫤娘来。

见这位沈夫人穿着石青色的上袄,下配黛青色的长裙,因她肤色极白,因而显得格外清雅俊俏;只是脑后簪了两支水色普通的碧玉钗,并一对珍珠耳环罢了……

但说来也怪。

沈氏这一身衣裳和打扮,普通到了极点。

可偏偏穿在她的身上,却有了一种旁人没有的端庄高雅和风骨铮铮。

也有人斜着眼睛滴溜溜地打量了一番沈氏,最后看到了她的妆容,忍不住笑了起来,“沈夫人这妆容……好生别致。”

嫤娘微微一笑,道,“这位夫人真有见地!前朝诗圣香山居士曾赋诗‘时世妆’有云,‘双眉画作八字低,妆成尽似含悲啼’……妾身这妆容,正是出自于此,唤作春蚕眉是也。”

众人终于无话可说。

皇甫夫人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扮出了一副笑脸,说道,“好了好了,咱们也赏了好久的花儿了,想来花厅那边已经摆上了筵席,大伙儿吃酒去罢!”

说着,她便引着众人,陪着嫤娘,走到了花厅处。

花厅里已经摆上了丰盛的筵席。

皇甫夫人再三请嫤娘上座,嫤娘都彬彬有礼地推了。最终,皇甫夫人当仁不让地坐了上座,嫤娘则坐在下首相陪,其他的清客夫人们亦在一旁陪坐。

嫤娘见众夫人对饭桌上的精致饭点十分赞赏,而皇甫夫人亦面带得意之色……她但笑不语,只是斯文优雅地品尝着菜肴。

有人笑道,“沈夫人,我们南唐的风味佳肴,和你们大宋国的菜肴相比,品相如何,味道如何?”

嫤娘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用着饭菜。

众人见她只是吃菜,并不说话,心想这沈氏虽然气质娴雅,谈吐有方,但衣着普通姿色也平平,她穿得这样寒酸,想必也没有见过大场面,没有吃过这样丰厚的筵席罢?

——说到底,这沈氏还是个穷酸!

识些字读过些书又怎么了?还不是……没见过世面?美食当前只知道吃吃吃!

当众夫人嘻嘻哈哈地举起了酒杯时,嫤娘已经吃到了五六分饱,便放下了箸筷,语气温柔谦逊地说道,“方才那位夫人问妾身,说南唐的风味佳肴与大宋国有何不同……抱歉,因自幼受家母教养,知‘食不言寝不语’这几字,实在唐突了夫人,很是抱歉……”

先前问话的那夫人一滞。

正准备喝酒行酒令的众人也举着杯子,讪讪地住了嘴。

嫤娘又是一笑,说道,“那位夫人不必自责……南唐菜肴虽不如汴京菜式,但各有千秋。依妾身之愚见,南唐菜肴清淡,小巧精致;而汴京菜肴却大气,不拘一格……不过说起来,这些不过都是些裹腹之物罢了,不足一提。”

此言一出,众夫人一片哗然,大多数人面上都有忿忿不平之色。

嫤娘慢悠悠地说道,“妾身幼时,也曾随家中长辈进宫赴过宫宴……其实啊,这宫里的菜肴嘛,也就那样,还不如府上的菜肴味道好呢!”

众夫人一听,心想刚才你不是说了金陵菜肴不如汴京,怎么一转眼就不认了呢?

“只是啊,汴京皇宫里的菜肴,是讲究看菜的……”嫤娘补充道。

“看菜?什么叫看菜?”有位夫人疑惑地问道,“难道那菜肴竟是拿来看,并不是拿来吃的么?如是这样,那宫宴不就成了赏宴?”

嫤娘听了直点头。

“正如这位夫人所言,宫宴其实就是赏宴。你们想想,宫宴又如何?虽然也有百十道菜……可那百十道菜从御厨房搬到宴客宫殿,再一一摆盘放好,轮到我们吃的时候,还能有一丝儿热气?所以说,那宫宴,可不就成了赏宴嘛!”嫤娘说道。

顿了一顿,她继续说道,“妾身还记得,那一年宫里的太妃做寿,妾身跟随长辈入宫给太妃拜寿的时候,这宫宴上的看菜,竟是用食材雕刻而成的百鸟朝凤,那鸟儿栩栩如生,凤凰巨大而又华丽……妾身差点儿以为那是真的!”

说着,嫤娘掩嘴一笑,“那时妾身少不更事,根本不信那是可以吃的,后来央求了长辈,请太妃宫里的宫女儿给妾身了一只翠羽鸟儿……这才知道,原来那确是用白芦菔雕成的,颜色应该是用菜叶儿和花朵儿绞了汁儿染上去的,那红彤彤的眼儿是用杞子做的,实在逼真的紧。”

众夫人听了,半天也合不上嘴。

嫤娘又笑,“要依了妾身啊,还是觉得府上的菜肴更加丰盛可口,至少都是能吃的,对吧?”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她又端起面前的酒杯,朝着皇甫夫人一举,说道,“皇甫夫人,多谢您与照拂妾身与夫君……沈氏敬您一杯!”

嫤娘饮尽了杯中酒,皇甫夫人笑笑,也举了杯,饮尽了一杯酒。

又有好事人笑问,“沈夫人,你评完了咱们府上的菜肴,那这酒水呢?这可是咱们金陵府的佳酿,金华酒。这么一埕子酒啊,外头至少也要卖上二三十两……”

嫤娘笑道,“这位夫人为何总将银钱挂在嘴边?罢,咱们不行那商贾之事,这喝酒啊,得行酒令……既然今儿喝的是金华香,索性咱们就以金华酒来行个雅令,如何?”

被她奚落说总将银钱挂在嘴边的清客夫人,面上有些不太好看,只得讪讪地住了嘴。

可众夫人们却面面相觑。

她们虽大都是皇甫继勋府中豢养的清客们的夫人,但大多数都不大识字,偶有几位也通笔墨,但要行这雅令,却是五花八门的酒令之中最雅致的一种,参与者或要自创诗词,或要吟诵前人名作,且还要评出酒先儿来,对众人所做的酒令词一断高下的。她们不过只识得几个字而已,哪里就到了七步成诗的地步?

嫤娘举杯,自顾自的饮了一杯,笑道,“妾身先罚一杯……当个酒先儿吧!再率先自作一首,稍后再为各位夫人评令,如何?”

众夫人傻傻地张大了嘴。

“这金华酒,金华酒……有了!各位夫人请听好了,‘琥珀玉杯光,凛冽金华香。举觞祭明月,拭泪思故乡。’……哎,对得不算太工整,各位夫人见笑了……”

席间一片寂静。

在众夫人之中,不识字儿的占了大多数,所以也没人知道她这首诗到底做得好不好;而识字儿的夫人们,也稍微懂得一点儿平仄格律,可这沈氏事先并不知道席间要喝的是金华酒……能在这几思之间就能做出一首五言格律出来,已经很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