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照宋城(444)
“才不是呢娘子,咱家那边府上的老郎君已经根本走不动路,是常顺背着老郎君,把老郎君给背进了喜堂的!有人笑咱家那边府上的老郎君,还说,还说常顺是牵驴的……”
“启禀娘子,外头有人围着咱家大门吐唾沫,说咱家老郎君不要脸……八十衰翁迎娶二八娇娃呢,来福来财为了这个和人打起来了!管家已经报了官……”
嫤娘抚额。
夏府众姐妹们虽然很想努力保持端庄稳重,却忍不住都偷偷地笑了起来。
嫤娘简直就不知道要怎么收场才好。
可转念一想,她上头还有公婆和夫君,外头的事儿自有他们摆平,而她只要守好后院,保证不出乱子就成。
于是,她也不想再去听前院喜堂上的笑话了,便摒退了小丫头们,然后转身对自家姐妹们说道,“我们家人口少,正儿八经的女眷就更少了……今儿少不得要劳动各位姐姐们替我宴客,改日再请吃酒!”
婠娘、碧娘与茜娘笑着应了,纷纷站起身,按照嫤娘的吩咐,身旁各自陪了几个田府的清客夫人,然后便去宴客去了。
其实其他府上过来观礼的当家夫人们早就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寻常人家办喜事,也不过就是半日功夫就忙完了的。可这田府续弦,按理说,婚礼规模理应再降一等,想不到……她们只打算上门喝杯喜酒就算了的,可居然在田府花费了整整一日功夫!且新郎倌还在山上替亡妻守孝!若不是因为女方是皇亲国戚,哪个愿意在这里干坐着!
夏府众女本就是汴京出了名的书香贵女。她们人人都是当家主母,个个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且长袖善舞起来,又说又笑的,再加上还有众清客夫人们的逗捧,很快就化去了众女客们的尴尬,还令人如沐春风。
又等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有人飞奔着跑来报信儿。
“启禀少夫人!新人已经拜完了天地!咱家那边府上的老郎君已经领着新娘子往这边来了……”
嫤娘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挥手,让仆妇们做好准备。
不多时,果然一众人从前院越过了清客巷,穿过了二门,朝后院而来。
但嫤娘却发现,打头的,却是田骁的一众亲卫?
常平常康护在常顺的两边,一个穿着大红喜袍的白发小老头干瘪瘪伏在常顺的背上,小老头的手里还牵着一条绑了大红绸缎花的红绸子,另一头则被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子握在了手里。
白发老头儿咳得简直惊天动地!
背着小老头的常顺紧张得弓着身子,慢悠悠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常平常康则一边一个扶着老头儿,还不时地询问着什么……
不知不觉,一刻钟过去了,可常顺却刚刚才走到了花廊的边上!
——难怪从老郎君入府到现在,一直捱了个把时辰才进了后院。看着老郎君颤颤巍巍的模样儿,到底是怎么和新娘子拜堂的?
再看看跟在常顺和老郎君后头的新娘子、与新娘子身边的侍女仆妇等人……
新娘子的腰杆儿挺得笔直,定定地站在常顺的身后,浑身上下都透出了“生人勿近”的肃冷气息。
只见她穿着品阶大礼服,扮相十分华贵。且她头上还戴着漂亮好看的花枝凤尾冠,面前还垂着好看的金钩流苏;可透过流苏,却隐约可见新娘子闪耀着怒火的眼睛,与随行在她身边侍女们的隐忍。
嫤娘心下微叹。
呆在田府后院观礼的众贵妇们早已惊呆了,个个都傻傻地看着这一幕。
伏在常顺身后的白发老郎君突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然后喉咙一响,“咳咳”两下,咳出了一口浓痰,直接就吐在了一株牡丹花上……
浓黄腥臭的痰液里还混着血丝儿,被拉成了长长的痰条儿,慢悠悠地从娇嫩嫩的花瓣上,又淌到了地上。
众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现场变得寂静无声,只有老郎君的咳嗽声音依旧惊天动地。
常顺一步一挪,好不容易才把老郎君给背到了田府专为新人修建的如意坊里。
众夫人纷纷对视了一眼,忍不住都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然后心怀忐忑地跟了上去。
虽然人人嘴里都不敢说,可人人心里都在想——这位老郎君会不会在闹新房的时候……死了?如果真是这样,那,那……那也太不吉利了!再说了,自己今儿是来沾点儿喜气凑凑热闹的,万一这婚宴上死了人,那也太晦气了!
于是,众贵夫人也不敢高声喧哗,甚至还都特意放轻了脚步,以免身上佩环叮当作响,惊扰了那位老郎君。
众人就这么诡异的,静悄悄地排成了长队,在嫤娘的带领下,慢慢地朝新房走去。
这下子,再没有人敢耻笑常康常平常顺几个的慢动作,甚至大家都在想——慢点儿也无所谓,只要这位老郎君能捱得下去就行……
常顺他们好不容易才顺顺利利地把老郎君给背进了新房。
众人终于齐齐松了一口气。
第四百零五章大婚(下)
好不容易送了新人入了新房,众人原本才松了一口气,可“老新郎”却再一次咳嗽咳得地动山摇,令众人的刚刚才放下的一颗心儿又被高高地悬了起来!
就连跟着田骁上惯了战场、杀人如麻的常顺,此刻背负着老郎君,却一动也不敢动的,出了一身一头一脸的汗。
穿着品阶礼服,戴着花枝凤冠的长清郡主站在内室中,愤恨的眸子透过了头冠上的流苏,如电光一般扫向了老郎君。
伴在常顺身边的常平常康朝嫤娘投来了求救的眼神。
嫤娘当即立断地说道,“这良辰吉时可耽误不得!常平,快扶着你老郎君的手,给新娘子掀了头冠上的流苏!常康,快帮着老郎君,与新娘子喝了交杯酒罢!”
三个亲卫立刻应了一声。
常康先从荷包里摸了粒什么药丸出来,喂与老郎君吃了。老郎君已经陷入了昏迷,基本任由侍卫们为所欲为,然后常顺背着老郎君蹲下了下来,常平抓着老郎君的手,探向了长清郡主的头冠。
长清郡主突然后退了一步。
垂在她额前的金流苏,因为她的身形晃动而猛烈的摇晃了起来!
众人依稀可见她面上的倔强与不平,甚至还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常平不敢冒犯,抓着老郎君那枯瘦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现场变得一片死寂。
嫤娘没说话。
伴在长清郡主身边的老嬷嬷突然附耳过去,也不知与她说了些什么。
半晌,长清郡主才发出了一声似抽泣似叹息的声音,又往前跨了一步。
常平回头看了嫤娘一眼。
嫤娘微微颌首。
常平这才大着胆子,抓住了老郎君的枯手,用老郎君泛着黑泥、如枯枝一般的指甲,艰难地将长清郡主花冠上的流苏给挂到了小金钩上。
众人这才看清了长清郡主的面容。
老实讲,长清郡主的容貌虽并不十分出色,但也能勉强算得上是个清秀佳人。可此番,当挡在她面前的金流苏被挂在了花冠上之后,众人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哭花了的妆容。
大约是因为哭得太厉害,泪水将敷了白粉的面上冲出了两道明显的痕迹,薄薄的红唇上触目惊心地留着两道牙印儿,两只眼睛也红肿得像桃子一样!
嫤娘淡淡地扫了一眼站在一旁、已经惊呆了的喜娘。
立刻有婆子上前,推搡了喜娘一把。
喜娘回过神来,连忙哆哆嗦嗦地端着托盘上了前,结结巴巴地唱喏道,“……来来来!新人喝了交杯酒,天长又地……”
一语未了,喜娘就被长清郡主眼中射出的狂怒光芒给吓了一跳,最后一个“久”字都没敢说出口,就害怕地低下了头。
长清郡主的嘴边噙着冷笑,用阴狠的目光,一个一个地扫视着围在喜房里观礼的众贵夫人们,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