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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明月照宋城(608)

作者: 华雪慈 阅读记录

那,那杀了他?

开什么玩笑!她当然做不到,二郎或者能做到,但是……周围约有近千人的送亲队伍啊!就算田骁手刃了耶律高八,可他一个人,还带着自己这个大拖累,能逃得出去吗?

就在嫤娘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耶律高八终于开了口——

“莲娘,这个,你拿着……如果将来有一日,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日,你,你无处可去时,就拿着这个去大京找我……”

嫤娘一怔,看看他手心里的耳坠子,又抬头看看他。

“别拒绝我,”耶律高八似乎看懂了她眼里的抗拒,声音里带着疲倦与莫名的酸楚,低声说道,“就当,就当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嫤娘聪慧,岂不明白耶律高八的言外之意?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都扮成了这副老丑的模样儿,他居然还……

待要断然拒绝时,突然又想起……不若就大大方方地拿了这物什,他又待怎的?

于是,她哑着嗓子说了一声好,抓起了他手心里的葡萄粉晶耳坠子,一转身又进了帐篷。

耶律高八有些失落。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芙妲已经死了,他为什么总肖想着她还在人间?

莲娘与芙妲有八九分相似,但圣洁的芙妲,又岂是莲娘这样的失宠老妾所能比的?

当莲娘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耳坠子以后,也不知为什么,耶律高八瞬间就有些放开了。

——芙妲是世上最美好的女子。

这世间,或者会有旁人与她有那么一两分的相似,但绝对可能再有一个芙妲!

耶律高八又站立了一会儿,然后默默离开了。

田骁端着水与食物从远处走来,疑惑地盯着那个隐入了夜色中的背影,顿了一顿,他才钻进了自己的帐篷。

结果一进帐篷,他就看到妻子正满面煞白地曲膝坐在毛毡上,立时就急了。

“怎么了?又不舒服?”

嫤娘被吓得不轻,有气无力地伸出手,将摊在手心里的一样东西亮了出来,教他看。

田骁自然认得妻室的东西。

再仔细一琢磨……

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田骁勃然大怒!

“这个忘八!”他咬了牙就撩了袍子想出去跟耶律高八拼命。

“二郎!”嫤娘连忙叫住了他。

田骁虽然盛怒,可妻子的话却不能不听,当下只得气鼓鼓地站住了,胸脯处剧烈地起伏着,显见得……他被气得不轻。

“二郎,过几日,咱们就要走了……何况他也没真正认出我来,你又何必节外生枝?”嫤娘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有心思逞得这一时的口舌之快,倒不如安心归去……旁的不说,爹和铎郎怕是等我们等急了的。”

一提及家人,田骁深呼吸、再深呼吸……总算是将满腔的怒火给强压了下来。

只是……

他突然转过身,朝妻子走过来,抓过她手心里的葡萄粉晶耳坠子,狠狠地在手心里搓了搓!

嫤娘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枚葡萄粉晶的耳坠子……虽然不至于碎成了粉末,但还是碎成了好几块!

田骁面无表情,单手将食物与水拿了过来,教妻子享用;而他则一直不停地反复用手使劲地搓着那枚葡萄粉晶的耳坠子。终于,除了已经被成一团、完全看不出模样的小小银锭子之外,粉晶已经碎成了粉末……

他走到了帐篷的门口,掀起门帘子,然后一扬手,就将些满手的粉末给扬在了外头!

“你先用些晚饭,我去去就来。”硬绑绑地扔下了一句话,田骁转身就出了帐篷。

嫤娘急忙喊了一声,“……二郎?”

奈何他已经走了出去,还反手挂上了帐篷门帘子上的布条。

嫤娘只得曲膝坐在地上,腿儿也软,心里又有些害怕。

到了半夜,田骁才回来。

看得出,他吃了酒、醉薰薰的,但先前眉宇之间的郁结与恼怒已经一扫而空……面上还笑嘻嘻的。

此时嫤娘已经有些缓过神来了,见他一副完全释然了的模样,便知,不知他又使了什么阴损的法子暗算了耶律高八,否则决不会这么快就真正释然了的。

只是,此时的她只求快些脱离了耶律高八,好早些回去……所以也顾不得许多了,便低声问他道,“咱们什么时候走?”

田骁笑嘻嘻地答道,“慌什么!这不是……刚刚才捱着夏州的边境?总得等到了明儿一早……不,明儿一早咱们依旧跟着上路,过了晌午,他们自回北边儿去,咱们往就夏州去。约摸用了午饭便要分开了。”

嫤娘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暗算他什么了?”

“哪有!”他死不承认!

嫤娘又换了个说法,“总不能教他……在和咱们一块儿的时候出了事,毕竟你顶着个神医的名号,也容易招人生疑心不是?”

“放心,定是三日以后再发病。”

嫤娘松了一口气,突然笑了起来。

田骁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第六百一十八章西夏(三十五)

到了第二日,嫤娘想着反正过了晌午就要跟耶律高八分开了,索性装病,一直躲在马车里不肯出来。

车队慢吞吞地走了半日,晌午时分,果然在一处绿洲停下来打尖、休息。

嫤娘大病初愈,车队进行时,马车又过于颠簸,也没能好好休息好;所以当马车停下来以后,她反倒歇在马车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其中田骁几次上车下车,收拾行李、去给她拿吃的……直到送亲队伍准备动身继续北上时,莲娘仍然睡着沉沉的,,毫无反应。

耶律高八又劝贺子奇,“先生不如跟我们一块儿回大京,我替先生讨个御医的名号来,莲夫人也能封个真正的夫人……”

田骁假笑道,“不忙,我先带着莲娘在夏州将养几日,等莲娘大好了,再带她去游一游杭州府,再过几年,若是老朽还活着,再带了莲娘去投奔高八老弟你……怎么样,老弟啊,到时候你不可不认我们吧?”

高八也只得赔了笑脸。

——从头到尾,贺子奇的态度都十分坚决,打定了主意要去南地……

罢罢罢,他与芙妲到底无缘。

不过,说起来……芙妲早已经去世,这莲娘与芙妲又有甚关系?

耶律高八长叹了一口气,收拾起心中的那点儿小心思,朝着贺子奇一拱手,豪气地说道,“既然如此,高八便在大京恭候先生的大驾!咱们青山绿水,他日再聚!”

田骁哈哈大笑,“请!请……痛快,老弟啊,他日我定要再去大京,与你斗酒三百杯!哈哈哈……请!君先行!”

耶律高八朝田骁点点头,跃身上马,领着军队朝北边缓行而去。

田骁留在当地目送着耶律高八的队伍渐渐走远,然后一边空甩着皮鞭,发出了有节奏、而且稻响亮的抽打声音,一边用破锣嗓子吼起了在路上学到的西夏民谣——

“羊儿哎……一对对!马儿哎……一对对!云儿哎……一朵朵!姐儿哎……戴花花儿咧!”

耶律高八远远地听到了,策马往南回奔了一小段,然后又朝北上而去;如此来回了三趟之后,最终,他打了响亮的瞭哨,头也不回地策马北上。

田骁知道,这是辽人为兄弟送行的独门礼义,三来三回代表了相送者依依不舍的感情。

看着大批车队渐渐消失在地平线面,田骁突然叹了一口气。

——要说耶律高八此人,若不是因为他是敌国将领、又是北辽皇族,单就耶律高八此人而言,其实……他也是条汉子!

在那一瞬间,田骁几乎要感谢自己是宋将,而且遇到嫤娘的时候还算早。

否则,这耶律高八其实跟田骁的性子有些相近,只是,大约耶律高八比田骁还要正统些。

不管了!

反正嫤娘已经是他的妻、是他孩儿的娘……耶律高八就是想再多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