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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淘沙(118)+番外


外面的那个集市,太原的繁华,他固然是为太原立下了偌大的功劳,可恐怕也要遭人嫉恨了。
“阿妹一早就办演武场,是不是早就存了什么志向?”
“阿兄太看得起我了,其实连我自己也说不清,这志向到底是什么。”
郭荣看着她,她看向远处:“在我小时候,我只想能吃饱饭。杂面也罢,陈良也好,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后来家里条件稍稍好了一些,我就又想能吃上点好的,一些猪油、一个鸡蛋。”
说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由得露出笑意,那时候觉得日子很苦,苦的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可此时想来也别有滋味:“再之后家里日子更好了,我就想能多有些钱,多买些东西,多照顾一些人……阿兄,我并不是觉得自己多么伟大或者是别的什么,我只是……想要更多的人能活下来。我想,不管什么,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而活着,不管多苦,都有希望。所以,我办了演武场,我知道,其实办演武场的那些钱也许能令更多的人活着,可我还是选择了办演武场,因为我是自私的,我想为刘家多积攒一份力量。”
郭荣看着她,眼眸漆黑,面无表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藏在斗篷下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必须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伸手摸一摸她……
“现在,我阿耶是了节度,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我刘家应该是能过上安稳日子了,我反而不知道自己的志向了,阿兄,这是不是很奇怪?”打仗、换地、积蓄……这些都只能说是计划,而不能说是她的志向。
“……你知道的。”郭荣轻轻的开口。
刘灿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的叹了口气:“是的,我知道,但那太难了。”
“那又如何?”
刘灿回过头,看向他。

第118章 信念(中)

在很久很久以后,刘灿想到此时的情景是有些模糊的。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模糊,那么重要的一刻,为什么会记不住,后来她才发现,不是她记不住,而是在那个时候,她已经忽略了周围的环境天色,而只记得郭荣的目光。
深刻的、隐忍的、灿烂的……就仿佛一湖深潭突然被阳光照到发出反射的光……
“就算是再难,你不也还是在做吗?”他轻轻的开口,刘灿只觉得脑袋都有些发懵,她张张嘴,嘴唇翕动,却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有有些无力的挤出一句,“阿兄说笑了。”
郭荣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想听阿妹把后面的话说完。”
“什么?”
“刚才阿妹对那些孩子是有保留的,我想应该是因为那些孩子还不太能理解,不过他们总会理解,而阿妹也总会把下面的话告诉他们。而我,恐怕就很难了。所以我想在今天,听阿妹把下面的话说完。”
刘灿暗暗的吸了口气:“阿兄有过什么志向吗?”
“有的,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只想家里能吃饱饭,杂粮也罢,陈米也好,只要能吃饱就好;再之后,我就想母亲能过的好一些,不说恢复早先的生活,总是,富裕一些;我想郭家能稳定富足,阿耶的才华得到展示……现在我的这些愿望都实现了,但我,却有了别的痴念……”他说到这里停了停,嘴角微微上翘,仿佛自嘲,“我想、我想改变这一切。这些年我走了很多地方,看到了很多事,接触了很多人,过的安乐的,百中无一。南方有些地方还算富足,可民众依然担忧害怕。我就想,为什么会这样?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改变?不怕阿妹笑话,我还看过佛经。可要按那上面说的,这辈子我们是都不能的了。”
刘灿也笑了笑。郭荣道:“我唯一看到的例外,就是管城。真的说起来,管城富不过江陵,强不过太原,大……更是无从谈起。却几乎人人安居,哪怕外面风雨飘摇,那边就是有一片晴空。所以我想听阿妹把后面的话说完。”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对刘灿行了一礼:“还请阿妹教我。”
刘灿连忙去扶,当她的手接触到他的胳膊的时候,两人的身体都微微一僵,刘灿迅速的把手收了回来:“阿兄真是折煞我了。我早先说不知,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艰难,更因为,我其实也没有想的很明白。”
“那阿妹就想到了什么同我说什么吧。”
刘灿吸了口气,下意识的舔了下嘴唇,然后慢慢的道:“阿兄说管城人安乐,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他们有靠山、有希望。他们知道自己规规矩矩生活,刘家就会护着他们,他们知道只要努力过日子,就能把日子过好了。刘家不断的清理周围的匪兵,路上也就越来越太平。于是,管城上下也就不再担心外面那些战乱……其实这是他们的错觉,但因为刘家从未失败,这种错觉也就越来越强……”
她慢慢的说着,说到了自信,说到了仪表,说到了安全感。她说了很多,甚至说了一些不应该说的,她也知道自己说多了,却有一种无所顾忌的痛快——她就是想说就是要说,这些话她这辈子可能也就说这么一次了。是的,将来也许有一天她会对赵匡胤、石守信、赵进甚至张阳也说一些东西,但绝对不会这么杂这么全这么多。
她说到了后世的很多东西,说出了早先看过的一些文章,还说出了自己那朦胧而又清晰的念想——自南而北,自上而下,凡中国国度人,皆人人有饭吃!
她越说越兴奋,语速慢慢的快了,脸颊慢慢的红了,眼眸更是越来越亮。郭荣听着,时而重复时而皱眉,到最后,只是久久无语。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人不知道站了多久,等到他们有意识的时候,是被马蹄声惊醒的,韩通带着一队人马聪聪而来,见到郭荣,他们纷纷下马:“都头,终于找到你了!”
“怎么了?”
韩通向刘灿看了一眼,微一犹豫,开口:“家中有些事要都头回去,从一个时辰前就派我们出来找了。”
郭荣一怔,刘灿道:“既如此,阿兄还是快回去吧。”
郭荣暗暗咬了下牙:“……阿弟同我一起回去吧。”
“这就不必了,正巧我也没见过雪色中的汾河,慢慢走回去也是别有趣味。阿兄快去吧,莫要耽误了事。”
韩通看了她一眼:“这样,韩通,你留下来陪着刘灿。阿弟就不要推辞了,此地四处无人,还是小心一些好。”
“……好,那就麻烦韩将军了。”
郭荣点了点头,看了她片刻,然后蓦地转过身,骑上韩通的马走了,雪色里他们的身影很快变成了黑点。刘灿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解下自己的斗篷,在雪地中舞动了起来。踢腿、扭腰、旋转……胡旋舞!旁边的韩通本有些发怔,但慢慢的,他的神色就凝注了,这个动作、这个感觉,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开管城去江陵时郭荣跳的那个舞!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刘灿唱了起来,她一边跳一边唱,恍惚间就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还带了几分青涩的郭荣在他们面前起跳,而她在旁边唱和。那时候刘家刚刚起步,连个契丹商人都不敢招惹,可是那一天却是那么美,美的她总会想起,然后在无人时偷偷的练习。
“其实,我早就喜欢上他了吧。”她恍惚的想着,“为什么我从来不说呢?啊,是因为他都不说,一直到今天他都不说,我又为什么要说呢?不过就算他说了,其实……我也不见得会嫁给他吧……”
她想着,然后在自己的歌声中慢慢结束了旋转:“韩将军,我们也回去吧。”
“啊?”韩通一怔,然后点点头。两人一路并肩往回走,在路上韩通几次想开口,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一直到人渐渐多了,快要回到刘灿的住处的时候,他才道,“我婆娘怀孕了,那肚子很尖都说是个男孩,我看着也像。”
刘灿微微一怔:“真是恭喜韩将军了,不知韩夫人什么时候生产?”
“还要两个月。”
“两个月啊,我恐怕是赶不上了。”刘灿微微的皱了下眉,心中已经在想要送什么东西了,虽然刘家将来必定是要再补上一份礼的,毕竟这些年韩通跟着郭荣走南闯北,就算他是郭荣的人,也和刘家很有了些交情。不过刘家是刘家,她这边也还要有一些表示。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若我夫人真生了个小子,娘子将来得了闺女,能不能嫁给我那个小子?”
刘灿哑然失笑:“韩将军现在说这些有些太早了吧。”
“怎么早呢,只要有娘子一句话,我就让那小子等着,等上个十年二十年也甘愿!”韩通咬牙切齿,显然非常认真。刘灿一怔,正要摇头,突然想起一件事,顿时犹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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