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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配(65)

陈二婶立刻炸了,嚷道,“什么叫偷!我侄女、侄女婿的衣裳,那是偷吗?”

“不告而取,谓之窃。窃,就是偷。”陈二婶彻底把陈萱惹毛了,陈萱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叫她叔婶满足。上辈子,借了钱还不算,走前把她略好些的衣裳全都拿走,这两人,有没有想过,她在魏家要怎么过?就是再好的人家,也不会看得上这样的媳妇!陈萱一想到上辈子的软弱无能,自己都恨不能抽自己俩嘴巴。此时望向叔婶两个,仿佛上辈子的情景与今世重合,心头一把愤怒痛恨的怒焰烧的陈萱两眼泛红,要是眼下陈萱手里有把刀,跟这俩人同归于烬的念头儿都有了。陈二叔足智多谋,诡言狡辩,“萱儿,这衣裳,不是我们要拿的。是侄女婿送我们的,侄女婿说,是给你大妹和大妹夫的成亲礼,也是你们做姐姐、姐夫的心意。怎么,侄女婿没同你说么?”

要是上辈子的陈萱,纵不信,听到二叔这话也不敢还嘴多作计较的。陈萱这回却是真急眼了,上辈子她木讷呆笨,人人看不起她,欺负她。这辈子,还这样!陈萱气的浑身发抖,脑中那根名叫理智的弦啪的一声断了,当下一声怒喝,打断二叔的鬼话,“我屋里的东西,没有我点头,就是魏年答应,也不成!二叔,我再问你一句,这衣裳,我不给,我要要回来,你还是不还!”

陈二叔讷讷无言,心下恼恨,不着痕迹的给陈二婶使了个眼色。

陈二婶当下一声嚎啕,捶胸顿足,大哭大嚎,拍着大腿,撒泼打滚儿,无所不为,“我不活啦!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这么一件儿衣裳,侄儿女婿都给了,做侄女的要说我们叔婶是个偷儿——天哪,我不活了!”

陈萱根本不惧,两步过去,同那马车夫道,“是我丈夫付的你车钱,我同你说,送到这儿就成了,不用再送,车钱我一分不跟你往回要,算白给你的,你走吧!”

车夫露出犹豫为难的神色,陈萱道,“谁给钱,你听谁的!以后有生意,我还找你!”

车夫立刻“哟喝”一声,立把车挂从骡子身上一卸,先把骡子牵一旁去,对着车上的陈家叔婶道,“劳烦您咧,您二位请下车,少奶奶发话了,咱这趟差了了。”

陈二婶也是气得乱颤,眼见周围闲人围观,指指点点,就是陈萱再有用,她也忍不了了!嗷一声就伸着两只胳膊朝陈萱扑了过去,陈二婶的双臂被人中间一手拦住,接着一股大力自身前传来,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去,幸而陈二叔接了她一把,不然,非摔个仰八叉不可。

依陈二婶的战斗力,原是要跳起来再战的,结果,硬是没敢动。

是的,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拦下她的是一位年轻男子,望之不过二十几岁,一袭深灰色修身大衣勾勒出高挑俊挺的身量,眉目英俊到陈二婶不敢直视,尤其周身的那一种过人气度,便是陈二婶满心巴结的魏家人,在这位男子面前都逊色不少。容扬伸手扶住陈萱的肩,露出清瘦腕间的木珠串儿,眼中透出关心,文质彬彬的问,“魏太太,没事吧?”

陈萱气的脸色泛白,见到容扬,陈萱一字一顿道,“请容先生替我去警局报警,就说我家里失窃。”

陈二叔反应神速,想上前却是被容扬的司机拦下,陈二叔连忙道,“萱儿,萱儿,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啊。”反手一记大耳光把陈二婶抽得七晕八素,手忙脚乱的打开布口袋,从里头拿出个蓝皮儿包袱,远远的递给陈萱,赔出一脸自作聪明的低卑笑意,“萱儿萱儿,叔真不知道啊,你这就拿回去吧。”

陈萱提着包袱就往回走,根本没理陈二叔自作聪明的狡辩解释。

容扬看陈萱眼圈泛红,似是要哭的模样,伸手递给她一块洁白手帕。陈萱摇头,没接手帕,眼睛死死的望着眼前地上的黄土路,发狠道,“我不哭,哭有什么用,就是把眼哭瞎了,气死了,也没用。”一面咬牙切齿的说着硬话,陈萱的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她把脸埋在包袱里,双肩耸动,哽咽声难以自抑,短促、低哑,仿佛带着泣血的伤痛与凄切。

容扬轻轻的拍拍陈萱的脊背,陈萱并不是把事藏在心里的性子,纵是有天大的委屈与伤痛,哭一场,也觉着痛快多了。容先生是这样的细致人,这大冬天的,看陈萱哭的两眼红肿,十分可怜,也没让陈萱再这么走回家,请陈萱上车,吩咐司机回家。

容先生的家在东交民巷的使馆区,容先生介绍道,“这是我在北京的住所,魏太太这样回家不大好,如今天儿冷,不若先到舍下稍作梳洗,我再令司机送你回去。”

陈萱这会儿早从让叔婶气个半死的伤痛中回神了,她有些懵,格格不入的站在容先生这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客厅中,坐都不晓得要如何坐了。容先生令女佣带陈萱去了洗手间,陈萱把手里的包袱交给佣人,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就是这洗手间的陈设,也是满眼高级的叫人不认得,还有那半人高镶在墙上的大镜子,那样的亮堂,清晰的映照出陈萱脸肿鼻红的狼狈,陈萱挺不好意思,她以前去文先生的沙龙,都会穿最好的衣服,打扮好才去的。这回为了追回大衣,出门急,就一身半旧的桃红棉旗袍,脚下是绣花大棉鞋。陈萱自己都觉着,怪土的。

好在,容先生这样的人物,她就是不土时,对容先生也是仰之弥高、望之弥远的。陈萱定一定神,洗好脸,重新把头发梳了一回,就出去了。至于大理石镜台上那些瓶瓶罐罐的东西,陈萱一样都没敢碰。

到客厅时,红木茶几上已摆好咖啡与小点心,容先生依旧是一杯红茶在手,见陈萱收拾的齐整了,容先生笑,一指对面沙发,“坐。”

陈萱坐下,眼睛的红肿并不是一时能洗去的,不过,陈萱的神色恢复许多,也知道客气几句了,“今天麻烦容先生了。”

“不过凑巧遇到,自然不能袖手。”容先生已去了外面的大衣和深色西装外套,露出一件酒红色的圆领毛衣,俊挺中多了几分随和,将小点心往陈萱跟前推了推,“魏太太尝尝,这是今天新做的。每次看到魏太太,总能让我想到一些往事。”

“我?”陈萱心说,这怎么可能,容先生一看就是那种特别聪明特别有钱特别有地位的人,跟她这样的人,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啊。不过,陈萱虽一向实诚,这些日子也跟魏年学了些心眼儿,纵然对容先生的话不大信,也只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并未反驳。

容先生露出一个浅笑,“魏太太肯定想,我这话不实。”

陈萱险叫咖啡呛着,怎么竟叫容先生看出来了?容先生笑容依旧,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回忆,“我也曾为一些外务、外人所扰,被一些人伤透了心。”

“容先生您这样厉害的人,也会有伤心事?”陈萱不可思议,她一向认为,生活的不易或者只存在她这样的小人物的日子里。

“我那时太年轻,总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所以,收获的多是伤心。倒是自从改了这习惯,日子反是好过许多。”容扬一笑,看陈萱往黑咖啡里加了三勺奶后又加了三勺糖,不禁道,“在姑丈那里曾见过魏太太喝咖啡,还以为你喜欢?”令佣人给陈萱换奶茶。

陈萱没想到竟给人瞧出她装洋的事儿,陈萱只得说了实话,“哎,容先生你这样的聪明人,肯定早看出来了,我没见过什么世面。我跟阿年哥出门,常看到现在外头的时髦人,多是穿西装、喝咖啡的。而且,据我观察,现在许多人要是出门吃一顿西餐,就觉着洋气的不得了。我书念得少,出门儿担心被人小瞧,所以就装个洋,别人问我喝什么,我就说喝咖啡。这咖啡,苦是苦了点儿,不过,这东西那股子糊锅底的味儿,倒是不难闻。”捏着小银匙搅了搅,也就不觉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