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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12)

益阳长公主与皇后不和,这并不是什么秘密,钟意也无意掺和皇家的家务事,道了声谢,便要舀水浇花,却听侍女入内,道:“观主、居士,嘉寿殿有人来,太后娘娘请二位入宫说话。”

窦太后上了年纪,就喜欢跟儿孙辈聚在一起,只是隐太子与巢王诸子皆死,唯留归德、和静二位县主,不免孤单,皇帝倒有儿子,可她连他们老子都不稀得见,更别说那些孙子了,至于太上皇其余的儿孙,干脆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益阳长公主知道母亲心里苦,并不迟疑,跟钟意各自更衣,上了马车。

宫中似有喜事,处处张灯结彩,内侍宫人往来匆匆,不知在准备什么,钟意有些好奇,却不好问,益阳长公主倒没这个忌讳,径直问了出来。

“秦王殿下押解东突厥可汗颉利归京,”那内侍笑道:“陛下欢喜的紧,叫行家宴,以示欢迎。”

原是李政回来了。

钟意听得心头一颤,拢在袖中的手不觉捏紧,却听不远处传来瓷器落地的破碎声,随即便有内侍斥责:“放肆,竟敢冒犯太子殿下。”

“殿下恕罪,”那宫人声音都在抖:“奴婢、奴婢……”

“起来吧,”太子声音温和,道:“不是什么大事。”

内侍似乎还打算说些什么,却被他制止了:“是孤走的急了,她捧着东西,没看见也是寻常,何必见怪。”

拐过门来,太子见到益阳长公主,也是一怔。

他是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面容温雅,气质和善,含笑时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姑姑近来可好?哦,居士也在。”

钟意向他行礼,益阳长公主则道:“太子仁善。”

“小事而已,何必动气,”太子笑道:“父皇那边还在等,孤先行一步,改日再与二位座谈。”

益阳长公主与钟意侧身让开,轻声道:“请便。”

目送他走远,益阳长公主才道:“太子也是不容易。”

钟意听她话里有话,低声道:“怎么说?”

“柴平死了,自缢挽尊,就在昨日,”宫人们相隔一段距离,益阳长公主声音也低:“他是太子心腹之臣。”

钟意明白过来。

早在秦王李政出军之前,□□也曾有人出击突厥,希望能遏制秦王党扩张的速度,为己方增些底气,那人便是柴平。

可惜他败了。

局势到了这等地步,连益阳长公主这种远离朝堂的人,都能看出东宫已露颓态,太子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吧。

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只因为兄弟太有本事,就得挪个位置,这谁能受得了?

更别说隐太子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钟意前世是秦王妃,也做过太子妃,可说心里话,她并不觉得太子有什么地方不好。

太子宽和,仁善,从不会体罚宫人,朝中颇有善名,就像何皇后一样,虽然立场对立,但连她这个李政妻子,也说不出什么坏话。

他倒霉就倒在,碰上了李政这个混世魔头,好死不死的,又比李政早出世几年,占了嫡长的位置。

钟意无声的叹了口气。

……

皇帝行家宴,自然不会避开太上皇与太后,然而因为玄武门那场变故,这对世间最尊贵的夫妻早跟这个儿子老死不相往来,如何肯去。

太上皇摔了杯子,自去找年轻妃嫔歌舞作伴,太后却气的胸闷,叫了几个后辈入宫相陪,跟自己说话,直到半夜方歇。

许是晚宴上酒喝多了,钟意有些头疼,半靠在马车上,想起秦王归京的事情,便觉得头更疼了。

沈复这个人,不管内里如何,在外是做足了君子风范的,没了婚约,他脸皮再厚,也不会死缠烂打,攀扯不清,他做不来这样的事情。

可李政不一样。

他这个人,既没有原则,又聪明的可怕。

说真的,钟意有点怵他。

……

回到青檀观,已经是戌时末,此时正是十一月中,明月高悬,银霜泠泠,人走在院子里,连灯都不需提。

钟意打发玉秋玉夏去睡,自己推门进屋,信手散了头发,正待往梳妆台前去,便瞥见书案前有个人影,室内并未掌灯,她却立时认出那是何人,一颗心如同涌入万千冷霜,霎时冷了。

那人听见动静,回过身来看她。

他生有一双狭长锐利的丹凤眼,眼角上挑,天生便裹挟着凌人贵气,唇畔略微带几分笑,总算看起来没那么冷厉,有了几分轻缓意味。

“你怎么会在此地?”李政似乎刚从宫宴上过来,面上略有几分薄醉,声音也轻。

钟意心如乱麻,勉强静下心来,道:“这话原该我问才是。”

窗扇半开,冷月斜照,她散着发,人比月光还要皎皎。

李政半靠着书案,静静看她半晌,唤道:“怀安居士?”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带着著名少数民族舞蹈家颉利可汗出场了,请大家撒花欢迎

第10章 耳铛

这一世,钟意已经好些年没见过李政了。

他是皇帝第二个嫡子,齿序行四,诸皇子中最为父亲钟爱,降生之初,皇帝便将自己为王时的封号赐予他,又给他取名“政” 。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唯愿他也能如始皇帝一般,建不世功业,名传万古。

皇太子睿早立,按旧制,其余皇子便该离开长安,往封地之官,别的皇子都没例外,唯有李政被皇帝偏爱,许其留于长安。

这显然不合礼数,朝臣多次上谏,却都被皇帝否决,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再提。

李政自幼聪敏,性情果决,最为肖似皇帝,这使得皇帝愈发喜爱这个儿子的同时,也愈发放纵了他,满宫上下,竟没人能降住他,时日一久,便生了祸事。

他跟泾阳候世子起了争执,失手把人给杀了。

那是侯府世子,而非仆婢之流,事情闹得太大,皇帝也回护不得,令人厚葬世子,又加恩泾阳候府,至于所谓的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谁敢真叫皇帝的宝贝儿子偿命?

但不管怎么说,李政在长安是待不下去了,朝臣与皇后接连上奏,皇帝终于松口,叫李政去了封地,一年到头只能回京两次,才算将这茬给掀过去了。

越国公府跟皇家有亲,但远没有看起来亲近,太上皇膝下有二十二位皇子、十九位公主,皇帝膝下也有十四位皇子、二十一位公主,皇子娶妃,公主下嫁,外戚姻亲加起来,太极殿都装不下,这样的情况下,更别指望钟意能在李政归京的时候,跟他见上一面了。

现下遇见,认不出才是正常的。

所以钟意也只是敛了下眉,道:“尊驾又是哪位?”

李政静静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忽然笑了。

他道:“我是李政。”

“原是秦王殿下,”钟意适时露出一点讶异:“半夜三更,殿下不回武德殿歇息,怎么到这里来了?带路的侍从该打。”

“原是想来探望益阳姑姑的,”李政道:“不想走错地方,惊扰了居士。”

他在撒谎。

谁家侄子会在返家当晚,喝过酒后,跑到城外的道观里探望姑姑?

太后召益阳长公主入宫,还留了晚膳,他若有心,早就该知道的。

更别说这所谓的探望,既没有惊动观内护卫,也没有到正确的地方去。

可这些话,终究不能摆到台面上。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真闹大了,对钟意也没什么好处。

“果真不巧,”最后,她轻轻道:“夜深了,长公主怕是已经歇下,观内多是女眷,请殿下改日再来相探。”说完,她一抬手,做了送客姿势。

李政却没有走的意思。

直起身,他踱步到钟意面前去,高大身躯将月光遮的严严实实,道:“今日冒昧,怕是惊到居士了。”

钟意见他靠近,心便跟浸入阴暗似的,微微沉了,正在想应该如何开口,却见李政自己怀里取出一方白帕,作势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