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钟意(132)

李政站在殿中,垂眼看他,却不言语,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抬腿,一脚将他踢出老远。

“我将你视为肱骨,委以重任,”他恨声道:“你却坐视何氏加害皇后,一言不发!”

这一下挨得有些重,苏志安掩住心口,剧烈咳嗽几声,方才道:“陛下!皇后为二嫁之身,这原本无错,然而她与安国公那些旧事,又是能瞒得过人的吗?坊间议论纷纷,先前更是搅弄的满城风雨,人言可畏啊,陛下!”

“苏志安!朕猜到东/宫内有人坐视皇后赴死,冷眼旁观,却从没想过那个人会是你!”

李政怒极,寒声道:“是朕将你提拔成司马的,也是朕给了你建功立业的机会!你不思回报,反倒与何氏联手,在朕身后捅刀,你当真问心无愧吗?!”

“陛下,”苏志安不解,震声道:“臣此举并无私心,皇后声名狼藉,怎能母仪天下?借此良机,一去其害,二除楚王何氏,岂非一举两得?”

“好一个一举两得!”李政信手捉起案上茶盏,结结实实砸到他身上,盛怒道:“皇后是朕的妻子,也是这天下的女主人!你是臣工,便是仆从,天下间焉有仆杀主之事?!”

“苏志安,何氏是朕的敌人,她撺掇文媪动手,固然可恨,但总算事出有因,但你——是朕是属官啊!”李政定定看着他,一字字道:“你这等吃里扒外之人,比何氏更可恨!”

“臣早知无可幸免,故而也不敢求陛下饶恕,”茶盏砸到额头,苏志安发间有鲜红的血流出,他惨淡一笑,自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抵住脖颈,道:“但求陛下念在臣略有微功,善待臣的家眷。”言罢,便要抬手自尽。

李政却只冷笑,捉起案上砚台,重重砸向他的手,见匕首落地,方才喝道:“将他拿下!”

内侍慌忙上前,将苏志安按住,李政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到他近前去,半蹲下身,道:“你想死吗?这又算是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像一个无所畏惧的殉道者,为自己的志向而死?”

苏志安一时语滞,无言以对。

“朕来告诉你,你不是!”李政面色冷凝,道:“你作为朕的属臣,不思尽职,反倒坐视别人谋害主君之妻,是为不忠!你心怀怨怼而不敢同皇后明言,只能暗中下手,卑鄙如鼠,是为不义!你虽生父早亡,家中却有寡母年迈,只顾一己之私,不顾尊长,是为不孝!”

苏志安面色仓皇,下意识摇头,喃喃道:“不,不是这样的……”

“从头到尾,你只是做了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并且顺理成章的以为自己很伟大,即便死了,也是死得其所。”

“归根结底,你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的王八蛋。”

“可是,可是,”李政眼眶发烫,心中愤恨难以言表,咬牙道:“你原本是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的,阿意她,原本也是不必死的……”

“我不是,我不是!”苏志安慌乱道:“我是出于公心……”

“以臣害主,等同谋逆,朕尽诛何氏,楚王亦不曾幸免,你也一样,”李政冷冷注视着他,道:“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朕宽恕你的亲眷?”

“陛下!”苏志安忽的变了脸色,颤声求道:“此事是臣一人所为,陛下要杀要剐,但可如愿,只求不要牵连臣的家眷,他们是无辜的!”

“他们的确无辜,可皇后也很无辜啊,”李政置若罔闻,道:“敌人的明枪打过来,朕看得见,知道躲,但来自自己人的暗箭,是永远都无法有所防备,及时躲避的。”

“这不是因为朕傻,因为朕愚钝,而是因为朕信重你,将你视为肱骨,朕对你,从来都没有防范之心。”

“苏志安啊,”说到最后,李政倏然落下泪来:“朕将妻室儿女一并委托给你,让你防卫东/宫,到最后,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你扪心自问,心中只有自得,却连半分愧疚也没有吗?”

苏志安面色霎时僵白,半个字也说不出。

“你没话说了?朕也无话可说了,”李政站起身,拭去眼泪,向左右道:“押下去吧,他死得其所。”

第94章 钟意

内侍们押着苏志安下去,内殿一时安寂,李政怔怔望着案上点着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景宣到他身边去,小声叫了句:“父皇。”

李政回身,神情有些诧异,摸摸她散着的头发,低声道:“你都听到了?”

“嗯,”景宣闷闷的应了一声,忽然抱住父亲,委屈道:“娘亲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埋怨她?”

李政嘴唇动了动,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然而最后,他却只是轻柔的抱住女儿,拿起帕子为她拭泪,答非所问道:“你娘亲她,是世间最好的人。”

景宣眉头蹙起,道:“就因为娘亲是女人吗?”

李政目光有些感伤,颔首道:“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

“这不公平,娘亲也太委屈了!”景宣那双与父亲相似的丹凤眼中有些怒气,她道:“凭什么要将错误都推给女人,连最坏的结果,也叫女人承担?!”

“如果你看不惯这些,也可以试着去改变,不过前提是,你要变得足够强大才行,”李政温柔的拍拍她的肩,笑道:“景宣,勉之。”

……

昭惠皇后过世,无疑是在长安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何氏因此被族诛,楚王一系尽数被杀,随即更是牵扯到了东/宫司马这样的新帝重臣,一时间,整个长安都人心惶惶。

新帝与楚王为同胞兄弟,只是何皇后惯来支持太子,不喜新帝,至于她有没有在这场风波中扮演什么角色,外界却是无从得知,然而新帝登基之后,并未尊奉何皇后为皇太后,并且封禁清宁宫,由此便可见一斑了。

若是换了别的帝王,即便手握大权,囚禁生母这样的大事,只怕也不敢贸然做下,然而太上皇尚在,对此却不置一词,显然也是持默许态度,朝臣们也就默契的闭上嘴,不再说些什么了。

昭惠皇后在时,新帝身边便只有她一人,现下新丧,后宫空置,不免叫人起了心思。

然而先前的腥风血雨还历历在目,现下未出孝期,自然无人敢同新帝提起此事,也只有太上皇,在李政前去问安时,无可无不可的提了几句。

“钟氏去了,你身边无人,要不要再选几个入宫?”

因为母亲去世,景康近来都恹恹的,李政前朝事多,太上皇唯恐他顾不过来,出了差池,便将他接到身边,亲自照看,此刻抱了孙儿在膝上,道:“只是要格外注重品性,免得害了景宣与景康。”

“儿子现下没有这个意思,以后也不会有,”李政神情疲惫,自父亲怀里接了景康,低头亲了亲,道:“景康资质出众,可承继大统,再有别的孩子,反倒容易生出祸乱。”

“你自己看着办吧,”太上皇倒不强求,感慨道:“皇帝没有那么好当,也会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政务当先,你的私事,父皇也不必强逼。”

李政已经几夜没有合眼了,有些倦怠的笑了笑,道:“多谢父皇。”

……

前世身死后的种种一一出现在面前,真如走马灯一般,钟意初时还能静下心来,后来见景宣与景康哭着要娘亲,脸都哭花了,当真心如刀绞,再见李政为此吐血,怒杀楚王一系,族诛何氏,快意之余,又有些心疼。

最后的画面,便定格在他倦怠而疲惫的面颊上,她颤抖着伸手过去,想要触碰他的面颊,然而指尖沾染到的只是空气,却没有半分肌肤的温度。

钟意心中酸涩,喜悲起伏,最终混杂一道,反而难言究竟是何等滋味,她瘫坐在地,双手掩面,无声的哭了。

“哭吧,哭一哭也好,”那道人也有些感慨,温和的看着她,道:“你前世虽颇多苦楚,但也曾被人珍爱,总算不是全然不幸,只是世事无常,没能同他走到最后,也着实有些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