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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135)

李政颔首,转身往不远处草棚中去,察觉钟意没有跟上,有些诧异,回过身去,轻轻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钟意回神,跟上去,轻声道:“只是觉得这些人,很值得尊敬。”

“居士心肠太软了,”宗政弘看她一眼,道:“灾民前来襄助,便有饭吃,府军前来,另有功勋,物有所值而已。”

“黄河随时都能决堤,不管是为了什么,他们有胆气在此处操劳,便值得敬佩,我不如他们。”

钟意抬眼看他,道:“先前在驿馆中时,长史还曾十分看重庶民的力量,现下怎么改了?”

“看重庶民的力量是一回事,敬重这些个体又是另一回事,”宗政弘苍白憔悴的脸上闪过一抹笑意,道:“这并不能相提并论。”

“我先前也不明白,这一路行走,见了很多,也知晓自己之前的看法,错的有多离谱,”钟意轻轻摇头,道:“长史,贩夫走卒也有气节,也不乏傲骨,只是他们出身低微,学识浅薄,没有人为他们著书作记而已。”

宗政弘不置可否:“居士的说法,倒也很有新意。”

钟意并不同他争辩,闭口不再言语,李政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转头同宗政弘说起具体诸项事宜。

约莫过了两刻钟,那二人方才停下,宗政弘留下督理诸事,李政则要返回刺史府,统筹诸事。

钟意同他一起出了草棚,便觉有道目光落到自己面上,下意识回身去望,却见不远处林木之下,立着一个跛足道人,手持松杖,笑吟吟的向她招手。

钟意心中一动,赶忙过去。

李政回身一看,便见她已经走出几步,远眺她所去方向,却无人在,诧异道:“阿意,你做什么去?”

钟意却没听见他声音,一路到了那道人身前去,才见他被发跣足,连身上道袍,都沾染上了泥土。

此人已有通神之能,什么东西能令他这样?

钟意惊诧道:“道长……”

那跛足道人似乎是要给她什么东西,钟意赶忙伸手接了,却见他放在自己手心里的,赫然是一团泥巴。

“算我最后再做件好事,”他笑道:“拿去碾碎,撒在堤坝上吧。”

说完,他拄着拐,摇摇晃晃的走了。

钟意却是心中一颤,连手心都烫了:“道长,这是……”

那道人回头,向她一笑:“息壤。”

第96章 景仰

息壤?

钟意面色既惊且诧,竟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不是上古传说中才有的东西吗?

息,意思是生长,而所谓的“息壤”,顾名思义,便是可以不断生长的泥土。

晋朝的郭璞在《山海经注》记载:息壤者,言土自长息无限,故可以塞洪水也。而历代典籍中对于此物的记载,便是来自于禹的父亲鲧。

据说,是他从天神处盗走了息壤,用以治水,然而后来被发现,神杀死了他,并将息壤收走,后来,尧又令其子禹治水。

“道长!”钟意只觉手中这团泥巴有千斤重,怔了半晌,方才向走出一段距离的道人道:“此物不是传说中被杜撰出来的吗?难道真的有吗?”

“别人不信也就罢了,你怎么也不信?”那跛足道人头也不回,笑声远远传来:“比起息壤这等死物,还是重生一世更为稀奇吧。”

钟意愕然,旋即又笑了:“也是。”

那道人远去,消失在山林之中,李政则到她近前,奇怪的往她所望之处瞥了一眼,道:“阿意,你在看什么?”

钟意诧异道:“你没看见吗?”

“看见什么?”李政目光狐疑的在她面上一触,旋即又去看那山林,不解道:“树有什么好看的?”

钟意怔住,又抬起手,叫他看自己手心里的息壤:“我手里有东西吗?”

“没有,”李政神情愈发奇怪了,担忧道:“阿意,你是怎么了?从刚才起,就有点不对劲。”

“刚才,那个道人又出现了,”钟意斟酌着言辞,道:“他给了我一团泥巴,说这是息壤。”

饶是李政这样聪敏的人,听闻这话,也怔了半晌,良久方才回过神来,惊道:“是传说中治水的息壤吗?”

钟意有些不知所措,道:“他是这么说的。”

李政面色由诧异转为思忖,旋即振奋道:“去试试!”

此时正下着雨,堤坝之上人声鼎沸,钟意回身去看,便见远处浑浊河水浩浩荡荡,随时都有可能迫近,便定了心,道:“那便去试试。”

他们所在之处距离堤坝尚且有段距离,李政便同钟意一道过去,他只能见到她双手捧物,却见不到息壤形态,便悄声问她:“息壤是什么样子的?”

“跟普通的泥巴一样,”钟意低头看了看,道:“但好像自成一体,不会沾到手上,而且还很重。”

李政解了疑惑,轻轻“哦”了一声。

二人一道到了堤坝之处,遇上的人也愈发多了,民夫们扛着沙袋往来,连问安也顾不得。

宗政弘尚在,见他们回来,匆忙过去,道:“殿下还有别的吩咐吗?”

李政一时竟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含糊道:“你去忙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置。”

宗政弘有些狐疑的看眼这二人,却也无暇寒暄,自去忙了。

李政先前往其余州郡去了,此地人识得他的不多,倒是钟意,因曾亲自赈灾看病,灾民与府军中人多半识得她,认出之后,往往会在经过之时颔首,尊敬的唤一声居士。

钟意一路到了堤坝之上,便有主事的官吏迎上来,诧异道:“此处混杂,居士怎么来了?”

钟意一时却不知应该如何回应,低头看眼手中那块息壤,又有些迟疑。

就这么小一块,能有用吗?

她心中微滞,却还是按照那道人所说,将那块息壤碾碎,微微躬身,撒在了堤坝上。

那主事见她动作,不免诧异,旋即却见那堤坝如同活了一般,凭空而长,自脚下延伸至远方,终成一线,将近处翻腾的河水尽数遮蔽,惊得双目圆瞪。

不只是他,堤坝处其余人也呆住了,望着凭空而起的堤坝,瞠目结舌。

钟意心中原还有些犹疑,见这神异一幕,也怔住了,未及回过神来,便见近处众人呼啦啦跪地,敬慕道:“仙家降世,普度万民,居士请受我等一拜!”

此时河岸处民夫军士过万,齐声而拜,声势何等浩大,钟意一时惊住,随即回过神来,忙道:“我当不起的,诸位请起,请起……”

没有人起身,偌大堤岸,一时竟如此安寂,李政在侧,亦敛衣一拜,含笑道:“居士,你当得起的。”

……

丹州堤坝自此无碍,一众民夫军士离开此地时,脚下步子都是飘摇不定的。

数里堤坝凭空而起,这是何等的仙家手段?!

他们也是见过神仙的人了!

这消息如同生了翅膀一样,飞速送往丹州,旋即通传诸州,天下骤然沸腾了。

钟意回去时,天还在下雨,即便身着蓑衣,头戴斗笠,仍旧能察觉到无数热切而信仰的目光,连近处的侍从们,看她的目光都是崇敬而景仰的。

她悄声同李政讲:“真像是做梦一样。”

李政却笑道:“我才是像做梦一样呢。”

回到刺史府,早有人传了消息回去,连玉夏玉秋看她的目光都有些不对了。

“居士,”玉秋满脸期待的问:“你是神仙吗?”

“不是,”钟意失笑道:“你们每日守在我身边,我是不是神仙,难道会看不出来?”

“那可不一定,”玉夏兴冲冲道: “兴许是居士想体验世间烟火气,故而方才使得自己与常人无异呢。”

钟意:“……”

“居士,”玉秋又问道:“别人都说去岁您梦到菩萨时,菩萨便已经度化你成仙,是真的吗?”

钟意先前只想救活父亲,再避开婚约,这才撒了个谎,不想此刻竟对照起来了,登时无奈道:“当然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