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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2)

他出身公府,长于富贵,却能抛下京都繁华,到西蜀求学,这样的心性,在时下勋贵子弟中,其实是非常难得的。

西蜀偏远,却有蜚声天下的石室官学,广纳贤才,即便是清苦些,也值得一去。

背负青天,而后乃今将图南。

钟意知道未来的轨迹如何,知道他们会有怎样的人生,但她终究只是未出阁的小女子,即便知道,很多事情也无法改变。

因为少有才名,待到十一月归京,沈复便会被皇帝授六品奉议郎,还不等朝野为此非议,他便献《请充国子监疏》,奏请重开科举,扩充国学。

时下有关陇贵族与世家并重,前者即为八柱国与十二大将军后人组成的关陇集团,后者则是指五姓七望这样的门庭。

皇帝早有意削减世家权柄,这封奏疏正是搔到痒处,随即便以沈复学业优长,兼识政体,进五品黄门侍郎,此后亦累加迁擢。

她死的那年,沈复三十一岁,身负安国公之位,官至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正是长安最炙手可热的能臣。

他所欠缺的只是机会,很快,这个机会就会被命运送到他手里。

蛟龙得云雨,非复池中物。

……

同年十月,秦王李政出奇制胜,于定襄大败突厥,降其部众五万余人,可汗颉利仓皇西逃,途中被俘,自北周起,纵横四十七载的东突厥彻底土崩瓦解,宣告终结。

西北诸藩听闻此事,无不胆战心惊,往长安朝觐天子,尊以“天可汗”称号。

秦王立此不世之功,来自长安的封赏络绎不绝,皇帝最为优宠这个儿子,厚赏之余,甚至打破成年皇子需得之官的旧例,许其还京。

东宫震动,谏臣非议,最终却也没有改变这个结果,在边关黎庶欢天喜地的庆贺声中,意气风发的秦王率王府一众职官,缓带轻裘,踏上了前往帝国最高权力中心的征途。

乱世终结,天下安澜,四海九州,尽为臣妾。

君明臣贤,盛世雍容,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大唐王朝开启了有史以来最为绚烂的盛世华章。

第2章 出家

外室有仆妇的问安声传来,玉质垂帘被掀开,环佩清鸣,侍女缓步入内,其后才是高髻华衣、鲜妍端淑的越国公夫人崔氏。

她今早冒雨往法门寺拜佛,刚刚才归府。

言贵姓者,莫如崔卢李郑王,即博陵清河二崔、范阳卢、陇西赵郡二李、荥阳郑、太原王这五姓,钟意的生母崔氏,便是出身天下士族之首的博陵崔氏。

钟意额上有伤,虽然敷了药,红紫色瘀痕仍旧显眼,崔氏入门瞧见,步伐都快了些,疼惜道:“这是怎么伤的?好不小心。”

钟意见到这样端丽温柔的母亲,思及前世,几乎忍不住泪,低下头遮掩,宽慰道:“我没事,阿娘别担心。”

女儿是怀胎十月生下的,崔氏如何能不担心,侍女在边上,少不得劝慰几句,再将今早之事说与她听,末了又道:“老夫人入宫许久还未归家,小娘子许是忧心呢。”

时下佛道盛行,女儿又非巧言令色之辈,崔氏倒不怀疑,心中忧心丈夫,却还是温和笑道:“阿意有福气,连菩萨都愿意入你的梦。”

越国公府有三房,钟意父亲居长,下边是二叔三叔,还有个早已出嫁的姑母,兄妹四人都是钟老夫人所出。

钟意这一代有七个孩子,六男一女,每房各占二子,十分均衡。

他们这一辈从元,长兄元裕、二兄元嘉皆是如此,唯有钟意不一样。

她是府里唯一的女孩子,出生时老夫人稀罕的不行,亲自取名叫钟意,希望她能遇上钟意于她的男子,和美一生。

可惜,前世终其一生,她都没遇上那个人。

……

钟老夫人是在午后时分归府的,钟意与崔氏提着心,听到消息,赶忙到荣松院去。

“没事了,”钟老夫人微笑着说:“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其余人只知此事是钟意自梦中得知,惊讶过后,听闻已经通知越国公,便不再在意,只有钟意留在府中,一颗心还揪着。

然而,还不等越国公的消息自泾阳传来,她的婚事,便被提上了日程。

五姓七望互相通婚,这是早有的旧例。

清河崔氏与陇西李氏、范阳卢氏世代通婚,赵郡李氏则与博陵崔氏世代通婚,范阳卢氏与荥阳郑氏世代通婚,这是自北魏起,世家内部不成文的规矩。

崔氏未出阁前,便与赵郡李氏女交好,各自出嫁之后,更是约定结为儿女亲家,不巧的是,二人前两胎都是儿子,无法结亲,直到崔氏生下小女儿钟意,才叫这桩婚约落到了实处。

越国公与安国公都曾跟随皇帝征战沙场,关系亲厚,两家主母也是亲如姐妹,安国公府的郎君是蜚声长安的才子,越国公府的女郎有京都明珠的美誉,即便叫最挑剔的人来看,这桩婚事也没什么毛病。

婚期定在了明年七月,掰着指头数数,也只有不到一年的功夫罢了。

云销雨霁,第二日是个晴天。

安国公夫人李氏登门,见到钟意时,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连声赞叹:“阿意愈发秀逸出尘了,真是神仙般的人物。”

这是句好话,她也说的真心实意,可钟意一见她,便跟被泼了盆冷水似的,霎时间凉了。

“怎么?”李氏察觉她神情有异,关切道:“可是身子不适?”

崔氏微微蹙眉,有些忧心:“这几日落雨,不是受凉了吧?”

“有点,”钟意也只能说:“喝几剂汤药,便无碍了。”

“秋冬交接,仔细时气,”李氏温声叮嘱道:“可不要大意。”

钟意勉强挤出个笑,算是回应。

李氏走了,没多久就有安国公府的人登门,送了好些名贵药材补物过来,钟意坐在院落里的秋千上,看着侍女捧着登记入库,心里乱极了。

沈复对不住她,但李氏却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

前世阿爹过世,她要守孝三年,祖母伤心卧病,没多久也去了,又要守孝一年,等他们完婚,沈复都二十五岁了。

这桩婚约朝野皆知,安国公府自然做不出毁约另娶之事,但照常例,给儿子安排几个人伺候,却也是情理之中。

这种内帷之事,安国公是不会管的,作为男人,他也很难体会到通房妾室这些存在有多刺心,李氏却同钟意透了气儿,决不叫儿子房里有人,叫她宽心。

钟意二十岁出嫁,已经是老姑娘了,可沈复身边硬是连朵花都没有,就为这个,她打心眼里感激李氏。

即便后来出了那档子事,也是沈复瞒着李氏做的,她知道之后惊怒交加,请了家法,几乎把沈复打死。

李氏真心实意的待她,钟意不想伤她的心。

可是,她也不想再嫁给沈复了。

她该想个办法,既能退亲,又不失两家体面。

……

青明山发生山崩的消息传入宫中时,已经是亥时三刻,临近午夜,皇帝早已歇下,内侍们不敢擅自惊扰,只能报到总管处,由他裁决。

“陛下这两日为此忧心,食不下咽,若是有意拖延,反是罪过,”内侍总管刑光是伴驾多年的旧人,深知皇帝性情:“还是唤醒陛下吧。”

皇帝坐在塌上,将那封不算长的奏疏看了三遍,才问来使:“百姓可有伤亡?”

来使答道:“疏散及时,并无。”

皇帝点点头,又问:“冬麦受损如何?”

来使微露忐忑:“山崩势大,十之六七受损。”

“天灾避无可避,与人无尤,”皇帝摆手,示意他无须惊惶:“令泾阳县令开仓放粮,再免当地赋税三年。”

来使心脏一松,就听皇帝问:“越国公无恙?”

“国公无恙,再过些时日,便可还京。”

“知道了,”皇帝道:“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