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是李佑这种手不能提刀的皇子,便是李政这样能征善战的,也未必能做到。
差着几十年的火候呢,皇帝前半生的仗,难道是白打的不成。
时值新春,诸番先后入京朝贺,齐王选在这时节造反,无疑是在皇帝脸上打了一记耳光,他原就不被看重,失败之后的命运,更是毋庸置疑。
钟意经历过前生,她知道,齐王造反只是一个引子,更大的风暴,还在酝酿之中。
可有些时候,即便知道未来如何,也是无法更改的。
她不是神,能做到的事情有限。
钟意有些感慨,还有些说不出的无力。
马车外一片喧嚣,议论声纷纷,不绝于耳,直到出了城门才停歇。
钟意倚着靠垫,半合了眼,听得一阵风声呼啸而过,那马蹄声快如雷霆,倏然远去,不觉睁眼,笑道:“好烈马。”
话音刚落,便听那马蹄声折返回来,到马车近前停了。
她心中一动,掀开车帘,却见李政端坐马上,手提马鞭,丹凤眼微垂,神情似笑非笑。
车夫识得他,慌忙下马问安,钟意见他一副天策上将亲临的倨傲模样,倒不好失礼,扶了玉夏的手,要下马车。
李政看那侍女一眼,吩咐道:“松开。”
他做惯了人上人,统率千军磨砺出的威仪,只在目光中流露出少许,便能叫人战栗,不敢直视。
玉夏被他看的心中一慌,匆忙松了手,随即反应过来,却见秦王笑了。
他手中马鞭一扬,卷住钟意腰身,略微用力,便将人带到身前,朗声大笑,扬鞭而去。
第16章 挥鞭
钟意只觉身体腾空而起,不由一阵恍惚,再回过神时,人已稳稳坐在马上,驶出城门很远。
李政的手臂横在她腰间,背后便是他的胸膛,许是离得太近,连他身上那种她曾经熟悉过的气息,都嗅的清清楚楚。
钟意长舒口气,平静下来后,方才道:“放我下去。”
李政对于她的平和有些讶异,随即又笑了,眉目英俊,自生风流:“我见马车走得慢,忧心居士回去晚了,便自作主张,拉人上马,居士不会生气吧?”
夕阳的余晖洒在钟意脸上,连声音似乎都柔了三分,但仍旧能从中听出坚持来。
她重复道:“秦王殿下,放我下去。”
“也好,”李政顿了顿,勒住缰绳,放慢了速度:“此处僻静,无人搅扰,我有几句话,想同居士讲。”
出了城门,便能望见露华山,这匹枣红马健毅威武,神骏非凡,脚程极快,人在马上,已经能远眺到青檀观的山门。
李政先下了马,又伸手去扶钟意,她却不理会,翻身落地,动作娴熟,想是学过骑射的。
李政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瞬,随即便被收回,他脸上倒看不出什么,笑吟吟道:“居士,你生我气了?”
钟意落地后并不停留,径直到他身前,抬手一记耳光,结结实实甩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
李政一怔,周身气息骤然冷了,脸上笑意隐去,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
那匹枣红马似乎也察觉到几分,有些不安的打个喷鼻。
钟意却不避让,站在原地不动,冷冷回视他。
李政目光慑人,一字字似乎从牙根里挤出来:“你再打一下试试看。”
钟意又一记耳光甩过去。
李政神情冷凝,脸上几乎要结出冰。
钟意也不怵他,平静站在他面前,等他接下来可能会有的暴怒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李政长长出一口气,低头扯她衣袖,道:“你打都打了,也该消气了吧?”
钟意拨开他手,道:“秦王殿下,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
李政在僵麻的嘴角上摸了下,便见指尖沾了点血色,自己拿帕子擦了,道:“我不太明白居士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请你不要过多的出现在我面前,更不要做这些让人误会的事情,”钟意道:“我已经出家,绝了姻缘,而你,也有整个长安的名门闺秀可供挑选,我们实在不适合有过多的牵连。”
李政的手顿了一下,双目定定看着她,道:“那些庸脂俗粉,我看不上。”
“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钟意冷冷道:“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李政静静看着她,半晌,居然低头了:“今日是我冒昧,对不住。”
“你不是冒昧,秦王殿下,”钟意哂笑淡淡:“你只是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只是只考虑了你自己而已。”
前世夫妻一场,她太了解他了,也太明白他此刻的心思:“你一点都没有想过,将我带走之后要怎么收场,也没想过被人看见后,他们会怎样指指点点。你是秦王,是天策上将,是皇帝最钟爱的儿子,流言蜚语再多,也无法侵蚀你半分,可我不一样。”
“或许,”钟意忽然笑了,那笑容有些嘲讽:“你从来都不觉得,我会反感你的接近吧。”
李政听得默然,片刻之后,又一次道:“对不住。”
钟意后退一步,平静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李政长久的看着她,最后才道:“居士,在我心里……”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钟意打断他,道:“我只想知道,如果我拒绝,你会放弃吗?”
李政不发一言。
他怎么可能放弃?
钟意并不意外,淡淡道:“秦王殿下,你想过之后要怎么安置我吗,想过将来要怎么样吗?”
“我已经出家了,”她笑容讥诮:“你总不会想置个外室,图一时风流吧。”
“我从没有这样想过。”李政道:“居士,我想娶你。”
钟意看着他,道:“可我不想嫁。”
李政顿住:“为什么?”
“因为我也念过圣贤书,学过《礼记》,知道礼义廉耻!”这是她前世无法说出口的委屈与愤慨,也是因他今日举动而迸发出的怒气,钟意冷冷道:“秦王殿下,你以为你是谁?全天下都围着你转吗?”
李政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钟意站在他面前,二人只相隔两步,她能清楚的看见他咬紧的下颚,也能猜出他此刻心中蒸腾的怒气。
他前半生过得太顺了。
但凡他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即便因泾阳候世子之死,不得不离开长安,再度返京时,仍旧是万千荣华于一身,意气风发。
就像前世,他知道夺□□室不对,但还是会做,他也知道钟意不情愿,所以就用自己的方式补偿她,善待越国公府,对她极尽疼爱。
他以为这可以弥补一切,所有人也都觉得他对她足够好,她再心怀怨怼,就是坏了心肝,从头到尾,所有人都是想当然,甚至没有人问过钟意是怎么想的。
可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器物,她也有心,也会觉得难过。
钟意知道,这些话一说出口,便是覆水难收,李政或许会惊愕,会暴怒,甚至还有可能赏她一记耳光,可她还是要说。
她憋了两辈子,着实难受够了。
可她没想到,李政听完,居然笑了。
“知道吗,居士,”他说:“你是第一个敢动手扇我耳光的人。”
钟意道:“那可真是值得庆贺。”
“好,很好。”李政轻轻点头。
钟意只当没看见他目光中的阴郁,向他一礼,漠然道:“既然无事,那么,就此别过。”
李政静静站在原地,目送她身影离去,没有言语。
他们说话时,那匹枣红马便百无聊赖的站在原地,见钟意走了,目光复杂的看李政一眼,竟哒哒跟了上去。
李政原还心绪杂乱,瞥见那畜生跟过去,又好笑又好气,怒道:“你站住!”
钟意走出不远,闻言下意识回头去看,那匹马就在她身后,猛然对上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打个喷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