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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48)

燕德妃心中既慌且惧,眼泪蜿蜒,道:“八年了。”

“这八年间你做过什么事,好的坏的,朕都一清二楚,只是不想计较而已,”皇帝轻轻拍她光洁如玉的面颊,语气温和而淡漠:“你要知道,朕打过天下,斗过东宫,疆场上几次死里求生,跟隐太子内斗时,更是你死我活,但凡输了一次,坐在龙椅上的,就不是朕了。”

他笑道:“你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快别在朕面前卖弄了。”

燕德妃伸手拉他衣袍,像是拽住自己最后一丝希望:“陛下,你相信臣妾,真的不是臣妾做的……”

“朕可以宠爱你,也可以优容你,但决不允许你将手伸到朝臣身上,姬妾是用来取乐的,但朝臣是朕肱骨。”

“你入宫时,是四品才人,如今再回去做你的才人吧,”皇帝将她踢开,温和道:“贞儿还小,不能被你教坏,韦昭容膝下无儿无女,便叫她教养贞儿吧。”

燕德妃的眼泪原是用来博取他怜惜的,此刻却变成了真心实意:“不行,陛下,不行,贞儿是我的命,你不能把他带走……”

皇帝看也不看,道:“带她下去。”

随即有宫人上前,将从前的燕德妃,现在的燕才人带下去了。

燕氏娇妩小意,惯会揣度圣心,不想一朝跌落云顿,这真是谁都没能预料到的事情。

一时间,大殿内安静的吓人,宫人内侍皆垂着手,噤若寒蝉,当真落针可闻。

皇帝一连说了那么多,已经有些倦了,往席位上坐下,喝了口茶,忽然侧目去看皇后,道:“你是后宫之主,燕氏如此行事,有失察之责,自去抄录宫规百遍,算是惩戒。”

太子闻言,微有担忧,皇后则温和的笑,屈膝施礼,道:“是。”

“好了,”皇帝静默片刻,道:“都散了吧。”

韦贵妃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泪眼中有些不可置信。

“功是功,过是过,”皇帝道:“她先前嫁与阿史那忠,也不容易,便同今日之事抵消,退下吧。”

韦贵妃拉着定襄县主起身,施礼之后,被宫人们搀扶着离去。

众人先后告退,内殿安谧下来,只有李政留下,上前给皇帝续茶。

皇帝揉了揉额头,道:“你怎么不走?”

李政跪下身,道:“儿子要请罪。”

皇帝平静道:“请什么罪?”

“那宫人是燕氏的人,”李政道:“但今日之事,是儿子安排的。”

殿内的灯不知何时熄了一半,光线幽暗下来,而皇帝沉而深的目光,便在这样朦胧昏暗之中,投到他脸上。

“知道吗?”半晌,他道:“你要是不说,朕只会疑心皇后。”

李政道:“儿子知道。”

“你同燕氏无冤无仇,如此行事,只会是为怀安居士,告知于朕,很有可能会叫朕不喜,乃至于迁怒于她,”皇帝道:“你有心上人,朕不反对,可太过珍爱,便有些犯朕忌讳了。你明白吗?”

李政道:“儿子明白。”

皇帝语气略微柔和了些:“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告诉朕?”

“因为在儿子心里,先当您是父亲,然后才是天子,”李政叩首道:“父皇以真心对我,儿子更不该欺瞒于您。”

皇帝静静看他良久,脸上终于露出些微笑意,伸手摸了摸他头发,道:“父皇没白疼你。”

李政道:“今日是我胡闹,父皇怎么罚,儿子都没有二话。”

皇帝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道:“下不为例。”

李政应道:“是。”

“你既这样钟爱怀安居士,父皇便不再说二话了,”皇帝有些感伤,轻轻道:“跟心爱的人相守,是很幸福的事情,朕曾经错失过,但仍然希望你能得到。”

“放心吧,”他叹口气,道:“父皇不会做叫你伤心的事,也不会动你的心上人。”

李政衷心道:“多谢父皇。”

皇帝颔首,站起身道:“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李政道:“没有了。”

“那便在这儿跪一晚吧,”皇帝道:“毕竟,做错事就要认罚,可服气吗?”

李政笑道:“心服口服。”

第35章 夫妻

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皇帝这夜睡得并不安稳,梦中依稀有旧人来,天色将明未明时,便起身洗漱,往前殿去了。

“青雀还在那儿跪着吗?”他问内侍。

内侍应道:“是。”

“殿中炉火没熄吧?天寒地冻的,别冷着他,”皇帝念叨一句,又道:“罢了,朕去看看他吧。”

清晨起了一层雾,视线也朦胧起来,天有些冷,他脚步不觉更快了些。

李政便跪在殿中,身姿挺直,似乎不觉得累,皇帝见了,反倒更加心疼,上前去唤他:“青雀。”

李政下意识回过身,应道:“父皇。”

内殿中光影昏暗,自有内侍去掌了灯,皇帝扶他起身,视线忽然在他面上顿住了:“你哭过?昨晚朕走后,有人来过?”

前一句话是问李政,后一句却是问职守内侍,侍从们见李政不曾开口,便垂首道:“无人来过。”

皇帝握住儿子的手,拉他到席间落座,关切道:“怎么了?”

“昨晚胡乱想了好多,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伤怀,”李政顿了顿,道:“父皇,你有没有后悔的事?”

“怎么会没有?”如同寻常人家父子叙话一般,皇帝并不觉他问的僭越,沉默片刻,道:“皇帝也是人,也会犯错,也会觉得后悔,回想起往事的时候,也会觉得难过。”

李政跪下身,伏在父亲膝头,低声道:“儿子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皇帝没有问他是什么事,只抚摸着他的头发,道:“还能弥补吗?”

李政有些迷惘,道:“我也不知道。”

“你没有说能,也没有说不能,那便是还有机会,”皇帝反而笑了,温和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局不会圆满?”

“我心里有些忐忑,还有些怕,”李政沉默良久,终于道:“圆满的希望的确有,可若是失败,只怕玉石俱焚,我不敢赌。”

“你几时变得畏首畏尾了?”皇帝失笑,温和道:“别怕,父皇在呢。”

李政抬头,微微笑了:“是。”

……

钟意今日起的也早,人清醒过后,便躺在塌上出神,并不曾唤人入内,侍奉熟悉。

昨晚醉酒,她说了好些不该说的。

她心里的怨恨,心里的委屈,还有……她的情意。

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也不能再收回,李政知道她心里也有他,怎么会再放手?

她心里乱极了,一时之间,连个头绪都找不到。

睁眼望着床顶的织锦帐子,钟意真想这样睡到天荒地老,再不醒来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门扉打开的声音,玉秋低而温柔的声音传来:“居士,您醒了吗?”

钟意道:“怎么了?”

“没事,”玉秋松一口气,道:“往日这个时候,您都该醒了的,今日却无动静,奴婢有些担心。”

钟意坐起身,将床帐掀开,果然见天光明媚,映入室内,淡淡一笑,道:“罢了,还是起吧。”

她今日起的晚些,早膳用的也晚,益阳长公主上了年纪,加之昨夜歇息的晚,这会儿都没起身。

钟意独坐在桌案前,用汤匙盛了粥,只用了几口,便见玉夏笑盈盈的入内,道:“居士,府上二位郎君来了。”

钟意心中一喜,道:“快请,快请。”

钟意生的钟灵毓秀,钟元裕与钟元嘉是她胞兄,自然也是丰神俊朗,兄妹三人见了,少不得要寒暄一阵。

“襄国公家的老夫人近来身体不太好,你长嫂是在她身边长大的,便留在娘家照看几日,你二嫂胎像有些不稳,便不叫她一起来了,”钟元裕道:“不过这也好,咱们三个说说话。”

他们都不是第一次到青檀观了,对此也颇熟悉,钟意并不如何饿,索性停了筷子,引着他们往自己院中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