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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89)

“而皇后百年之后,是要与天子同葬的,昭陵他的棺椁旁只留了一个位置,小何氏已经葬进去了,至于皇后,死后怕也只能进妃陵,他怎么可能再立新后?”

“大何氏活着也有活着的好处,青雀是嫡次子,只要太子倒了,他就是下一任东宫,倘若换个宫嫔庶母,他非嫡非长,又该如何?”

“那,”钟意犹疑道:“为什么不干脆……”

她顿住,没有说下去,但益阳长公主全都明白。

“你是说,为什么不干脆除掉皇后?”

益阳长公主摇头道:“皇兄虽恼恨,却也不至于要她死。”

“他们是真正的少年夫妻,皇兄早先东征西战,都是大何氏帮他联络天策府臣,主持中馈,从婆母到小姑,再到内宅妇人,没有人说她坏话,便是玄武门之变,也是她同皇兄一道去勉励士卒。”

“除去小何氏之事,她其实也担得起贤后之称。”益阳长公主叹道:“再则,太子毕竟是无辜的,”

钟意也叹口气,由衷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谁说不是?”益阳长公主附和一句,忽又道:“后来,皇兄曾令人去找过那道人。”

钟意思及那道人神异,倒有些兴趣:“找到了吗?”

“不过,”她心中微沉,道:“他被何家人打断了四肢,恐怕已经过世了吧。”

“没找到,那道人像是随着那场大雨一起蒸发掉了似的,”益阳长公主道:“吩咐人去打听,附近住户也没见过那个人,倒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钟意默然,片刻后,又道:“长公主,你觉得……他算的准吗?”

益阳长公主目光有些复杂,却还是道:“准。”

“胳膊拧不过大腿,皇兄决意易储,那就一定会易的,从小到大,但凡他想做的事情,从没有做不到的,等青雀继位……何家的倾家之祸,怕就要来了吧。”

钟意苦笑道:“何家人惯来谨慎……”

“谨慎又怎么了?”益阳长公主毕竟是天家公主,云淡风轻道:“天威所至,哪有人能幸免?”

钟意今晚听得太多,心思也有些杂乱,闻言不曾言语。

益阳长公主却凑近些,执了她的手,温声笑道:“怎么,你这是要给我做侄媳妇了吗?”

钟意面颊一热,低声道:“好端端的说着话,怎么又笑话起我来了。”

“此事牵涉皇家隐私,你若不是挂在心里,绝不会出言问,”益阳长公主细细端详她神情,笑道:“如何,可还中意青雀?”

钟意心中羞窘,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好啊,”益阳长公主抚掌而笑:“烈女怕缠郎,果然有他的道理在。”

钟意掩面,闷闷道:“他那么无赖,我有什么办法。”

“青雀是爱胡闹了些,但也是个好孩子,”益阳长公主欣慰道:“你们若能成一桩良缘,也是好事。”

……

益阳长公主最后几句打趣,固然令钟意心中羞赧,隐约欢喜,但思及她先前所说内容,着实颇觉沉重,在塌上翻来覆去一夜,竟未曾睡着。

第二日清晨,清光自窗棂透入,她再躺不住,便翻身坐起,更衣之后,也不曾惊动玉秋玉夏,孤身出门走动。

山门处那从绿竹上凝着昨夜新结的露珠,钟意衣袖拂过,落了几滴在她身上,颇有些凉意,正待走另一侧,却有一颗石子自远处飞来,直敲在竹子枝干上,那从翠竹便猛一摇晃,清露扑泠泠落下,沾了她一身。

钟意目光一转,便见李政半靠在山门处,在清晨的阳光中含笑望着她,恼道:“李政!”

李政笑吟吟的上前去,道:“阿意。”

钟意气道:“你给我过来!”

李政便凑上前去,觍着脸道:“阿意,你生我气啦?”

钟意狠狠瞪他一眼,转身便走。

李政急忙拉她,哄道:“是我不好,阿意别恼。”

“好,我不恼,”钟意回过身,指着他,气势汹汹道:“你站到东边那从竹子底下去。”

李政乖乖的站过去,道:“阿意你要做什么?”

“握住竹子的杆,自己使劲晃,”钟意气道:“听见没有?”

“好吧好吧,是我自作自受,”李政苦着脸,伸手去摇那从翠竹,露珠哗啦啦落了一身,竟连身上衣袍都有些沾湿了,他也不在意,笑嘻嘻道:“阿意,你消气了没有?”

钟意见他如此,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上前去道:“你怎么在这儿?”

“也没什么,”李政道:“就是想你。”

钟意见他这般云淡风轻,思及益阳长公主昨夜所言,心中愈发心疼,抬眼看他,低声道:“对不住,以前,我对你太坏了。”

“那阿意,”李政满怀期待道:“你会因为歉意,明年为我生景宣吗?”

钟意无语道:“不能。”

李政锲而不舍道:“景康呢?”

钟意板起脸,道:“也不能。”

李政退而求其次,勉强道:“那就先嫁给我吧,好不好?”

钟意推开他凑过来的面庞,道:“不好。”

“哦,我知道了,”于是李政冷漠道:“你就是嘴上说说罢了,其实一点也不心疼我。”

“谁说的?”钟意莞尔,主动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

李政先是一怔,随机笑了,环住她腰身,加深了这个吻。

晨光湛湛,山风幽微,竹叶随之摇曳,连那沙沙声都动人起来。

“阿意,”李政低下头,额头抵住她的,道:“第一眼见到你,我便觉有珍宝失而复得,今日你亦于我有心,前世今生,都在此刻圆满了。”

第64章 文媪

此刻时辰尚早,天色微明,空气也极清新,二人不欲往观内去坐,便相携往山中散步,顺道说话。

“父皇惯来喜欢苏定方,听闻此次高昌战败始末,并不怪罪于他,加之先前平定崔令之乱,更是有功,便令他往丹州去,做了折冲校尉。”

“他也是因祸得福,”钟意笑道:“这么年轻的正四品官吏,世间少有。”

“还有一个人也被调过去了,”李政眉梢微挑,轻轻道:“阿意,你不妨猜一猜。”

“你既叫我猜,想来我是识得那人的,”钟意敛眉,细细思忖之后,忽然笑道:“可是罗锐罗元崇?”

“正是他,”李政含笑道:“他原是从五品寺正,主刑狱,父皇因崔令之故,意欲加强对黄河沿线诸州的掌控,见他颇有才干,便叫与苏定方同往丹州,整顿吏治。”

“他的确很有能力,”钟意对罗锐颇有信心,既说起他,顺势想到另一处去:“陆实陆老先生的嘉赏,陛下决意如何,朝臣们又是如何言说?”

“父皇见过《农桑辑要》,连声称赞,几位宰辅传看过后,无不称奇,以为可流传万世,陆实年迈,劳苦功高,便授大司农衔,赏金千两,又恩荫他的长子往银州去任职,至于后来如何,便要看他的造化了。”

陆实有此功绩,大司农也做得,更别说那只是虚衔,他已经年老,若令长子远赴长安,担任官职,怕会有骨肉离散之苦,留在银州,有他父亲的情面在谁也委屈不了他。

“陛下的确思虑周全,”钟意颔首,又向他道:“再过几日,我便要动身,往银州去。”

李政先前不曾听她说过此事,不免一怔:“再回去做什么?”

“我自陆老先生处拿到《农桑辑要》此书时,曾经向他承诺,总有一日,会带着陛下的嘉赏登门拜访,”钟意笑道:“现下局势明朗,当然该去走一遭。”

她说的时候,李政便在侧静听,待她说完,方才轻轻抚摸她长发,温和道:“好。”

“再过几日,我也要离京,”他道:“便在黄河诸州处停留,你若回程,尽可以去寻我。”

“治水?”钟意道:“还没有结束吗?”

“既要治水,便要征召民夫,疏浚河道,兴修水利,哪里会是一朝一夕之功?再则,”李政转目去看天色,眉宇间隐约有些愁意:“近来暴雨暂歇,小雨却总不停,黄河几次泛滥,恐有决堤之险,我实在是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