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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常难搞(206)

可当年在咸阳宫里,冬日午后,姑爹往往就从瑞庆宫这样步行过来,他刚处置完国事见过了内阁大臣,便进来和姑姑说话。遇到我在院子里堆雪人,姑爹就会抄着腰把我夹起来,在我的大呼小叫之中,把我抱进屋里。

那时候王琅多半是在读书,他总是隔着窗户看过来,眼神幽暗难解。

现在往回想,其实也并不太难解,王琅眼神里,是有一点嫉妒的。

福王虽然已经足够受宠,但得宠程度,不及我十分之一。皇上疼任何一个儿子,都是当藩王来疼,唯独疼我,是将我当作他的亲生女儿。我想他是将他对早夭长公主所有的疼爱,都倾注到了我身上,在他心底,或许我就是长公主,就是他和姑姑唯一的后代。或者在所有人之中,他是最希望我一世无忧,一世天真的那个人。

然而也是他亲自毁掉了我的天真,又成全了我的恋慕。

我想这就是我和姑爹、姑姑最大的不同,在我心里,情永远摆在前头,但他们心中,情永远都在第二位。

在这一瞬我不禁就想到了王琅,我暗自希望将情放在第二,并不是一个好太子、好皇帝必须学会的本领。

一直到看着姑爹随意扭开铜锁,这才知道宫门根本未曾锁严。然后我就驾轻就熟地动了起来,服侍着姑爹在炕边坐好,又倒了杯中的残茶,就好像我懂事之后惯做的那些工作一样,一直到提起炕边的铜壶我才发觉,虽然炕是热的,炉子却没有点燃,铜壶里也是空的。

将咸阳宫里的物事维持得再好,这里毕竟也有六七年没人住了。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回不来。

我放下铜壶,转过身尴尬地冲姑爹笑了笑,低声说,“姑爹,回瑞庆宫再喝茶吧。”

姑爹嗯了一声,他回转过头,拿起了炕头那双做到一半的鞋,忽然问我,“你姑姑走的时候……是怎么个样子。”

我姑姑去世的时候,姑爹人还在瑞庆宫里处置他的国事。姑姑去得很快,从发病到走,连一天都没有到。上一刻人还好好地,这双鞋做到一半,站起身来要舒展舒展筋骨,下一刻人就倒下去,此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她还是撑得住,一直咬着牙不肯合眼,直到姑爹赶来,拉着他的手说了一声“照顾好王琅”,又告诉王琅,“照顾好你爹”之后,她让我到她身边去,断断续续地叮嘱我,“你要开开心心,你要……姑姑去见你大伯了……我对不起他们……”

这一番话,姑姑说得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然后她再也不曾开口,当天夜里就闭了眼睛。

姑爹没有见证到她的离世,他一见到姑姑那个样子就晕了过去,是王琅做主,由太医令亲自用针将他唤醒,他才听到姑姑的遗言。他甚至连姑姑的葬礼都没有参加,昏昏沉沉发了一个多月的热,一直到两三个月后,才能勉强视事。我们一度担心,天家要连失帝后,而王琅年纪还小,主少国疑,恐怕女金人会乘机南下。

他也从来都没有问过姑姑临终时候的事,自从他痊愈以后,苏岱这两个字一下就从宫廷中消失了,一直到三四年之后,姑爹才会很偶尔地提起姑姑。用的语气,也从来都好像姑姑还生活在咸阳宫中一样。

但我记得很清楚,姑爹的第一根白头发,就是在那三个月中长出来的。

姑姑去世的时候其实一点都不平静,她晕迷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即使在睡梦中也捂着心口。太医根本束手无策,我和王琅、陈淑妃、皇贵妃等一大群人都守在屋里,到了半夜,她捂着心口动弹了很久,最后终于没了气。

我踌躇了很久,想着是骗姑爹为好,还是说实话为好。

然后我望着姑爹,想到就是他一生坐拥天下美色,风流到老,我的心肠忽然又硬了起来。

“姑姑是半夜走的。”我说。“走得不大安生。”

姑爹一下就捂住了眼睛,他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鞋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过了很久,他才沙哑地问我,“你知不知道是谁下令将这咸阳宫维持原样,连冬日里的炭火,都供奉如常?”

我不由就是一惊。

我还以为,这命令出自姑爹,只是他本人不愿承认姑姑已经去世的消息,因此自己不提。却没有想到听姑爹的口气,这却是别人自作主张——

在姑姑去后,总理六宫事务的那个名字,当然也就随之浮上了水面。

姑爹放下手来,他一点都没有遮掩眼中的泪水,就这样将遍布涕泪乱糟糟的一张脸,对准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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