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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618)


徐 循垂着头只是不说话,钱嬷嬷见此,略略又大胆了一些,她慢慢道,“以老奴所见,皇爷这些年对你,可是没什么能挑的了,算上皇后娘娘,都是六宫里独一份儿, 娘娘,这话按理不该由奴婢说出口,不过,皇爷和您都生着气呢,皇爷就能拉下脸来派马十,您心里委屈,奴婢也知道,可这人和人相处,不就是看情分么,就得愿 意为了对方委屈自己,才算是情分不是?您一向是最宽和的人,宫里谁犯了错都能一笑了之,怎么就在皇爷这儿,反而连一步都不肯让呢?当时去南内,不也是因为 这个毛病?有话您好好说嘛,哭一哭、诉诉委屈,柔能克刚,皇爷还有什么不能答应您的?以前的事,老奴也不说了,如今有了点点,您和皇爷闹别扭,点点不可能 无知无觉,孩子心里清楚得很,虽然表达出来是闹,但其实也是因为爹娘不好,心里才不安稳……”
以点点来对付徐循,是最好用的,她动弹了一下,轻轻地叹了口气,“嬷嬷,我和他吵什么,你还不清楚吧?”
“这——”钱嬷嬷一怔,“只恍惚听说是韩女史的事。”
徐 循把吵架内容给钱嬷嬷交代了,“我就觉得奇怪,他……他们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呢?真要殉葬,那我们能做什么?还不就得殉了,连着还不满足,还要我们欢欢喜喜 争先恐后地去殉,不这么想那就是没良心。蝼蚁尚且偷生,他那样聪明的人,看不懂这个道理?他不懂得天下没人是想去死的?他不懂得这个理,还怎么去治理天 下?归根到底,无非就是压根没把我们当人看呗……我就觉得好笑,他真要不把我们当人,又何必在我们身上寻欢作乐,他去寻真正的人和他一起么!还说欢喜我, 对我好?嬷嬷,你没看出来?他拿我……拿我们都当个物件呢,我合了他的意,他就高高地捧着我,死了以后也把我珍珍重重地带下去,他要这样也行,那我就做个 物件,他能指望一个物件长什么良心?有什么情意?他对一个物件好,难道还指望物件也对他好不成?”
钱嬷嬷也没话可说了,她仔细地观察着贵妃的表情,见她始终不肯望向自己,便绞尽脑汁,边想边说,“娘娘您也不能这样想……怎么说,皇爷毕竟也是皇爷么,从小见惯了殉葬的事,一个大男人,哪想得到那么多——”
“呵,”徐循截断了她的话,冷笑道,“若是文庙贵妃、敬太妃殉了,你这话还有点道理。你自己想想吧,是不是这个理?”
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了,钱嬷嬷在心底叹了口气——她毕竟不要殉葬,对贵妃的脾气,多少是有些不耐烦的。
“这 么说,这一闹也好,您不闹,皇爷将来倒还真要带您走了。”知道吵架的内容,那就有劝架的余地了,钱嬷嬷又找了一个角度来劝解,“既然您是想活的,如今皇爷 也知道了,看他那个态度,倒像是已经知道自己想左了,又拉不下脸来赔不是……归根到底,他是皇爷,是您的天,君为臣纲,就是他有错,为尊者讳,您也不该非 议。不论有没有理,顶撞皇爷毕竟是您的不对,皇爷既然盼您先赔不是,依了他也就罢了,如此,点点也欢喜了,皇爷也欢喜了,您将来不必殉葬,也欢喜了,皆大 欢喜,这件事就此揭过,岂不是好?”
君臣的大帽子一扣,徐循顿时落为被动,满肚子的话一下又被她咽回了肚子里,她垂下头又划拉了好一会桌面,在上好的清漆上留下了道道划痕,心中却是越划越乱,越划,越是觉得心绪如痕,道道交叠,很快都叠成了一片,连她自己,都再难品味分明。
是啊,钱嬷嬷说得是有道理,他为了她已经委屈了这么多次,让步了这么多次,她委屈一次,让步一次,又有何妨呢?以君臣、以主妾、以女儿,条条道理都在他那里,他是君、是夫主,为了女儿,为了孝道,为了他对她的好,她是该退一次的……
点点天真的笑脸,又在心间浮现,徐循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低声道,“好了好了,嬷嬷,你说得对还不行吗?——我都答应过点点了,本来也就不会食言。你又何必啰嗦?”
钱嬷嬷心下大松一口气,也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因笑道,“如今这答应,才是真答应呢,娘娘也不必分辨了,老奴心里反正清楚。”
徐循啐了一口,“我不和你说这个了!嬷嬷也尽会欺负人!”
把 钱嬷嬷打发出去了,她也不叫人进来服侍,自己寻了文房四宝来,拿起墨条呵了呵,慢慢地磨了一池子墨,铺开了用澄心堂纸精心制作的小笺,以狼毫饱蘸了浓墨, 好半天没有下笔。眼看墨点儿要落到纸上了,方才急急地写了几笔,写了半日,又觉得不好,一把团了,犹豫半日,方才抽一张新纸,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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