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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837)


“你也是先帝手里使过的老人了——看着倒是挺年轻的。”虽然才方九岁,但皇帝和他说话时,口吻倒是老气横秋,“听说你下过西洋?”
虽 说是东厂厂公,但在皇帝跟前,内侍始终不过是家奴而已,若是看在他是先帝旧人,又得两宫重视的份上,稍微客气点儿,那是给他体面。要是心情不好,直接呼来 喝去也是皇帝的权力,没有人会多说什么,也更不会有人和九岁的皇帝计较——若皇帝今年是二十九岁,还是这个态度,那柳知恩的东厂厂督之位,也就少不得被人 惦记了。
柳知恩自幼坎坷,不知见识过多少人情冷暖,又曾走南闯北,带领船队西洋也闯回来了,面对一黄口小儿,如何还会怯场?他略 微抬起眼皮,飞快地一扫,便拿准了皇帝的态度:似乎的确是并不打算按约定俗成的规矩来走,情绪也有几分兴奋,至于对他本人,倒并不像是有恶意,只是年纪还 小,独立不久,还掌握不到待人接物的分寸而已。
“回皇爷话,奴婢的确曾追随三宝太监,领船下过西洋。”他顺着皇帝画下的话锋往前走。
“西洋是什么样的地方,且说来听听。”皇帝似乎兴致盎然。
他 并非下过西洋的唯一一名内侍,且不说三宝太监,当时一道在船上的便有王景弘等人。船回国内以后,他称病未去北京,但其余人等,无不回京受赏,按惯例,自然 也有面见帝后的殊荣。毕竟人未能免俗,这听点新鲜趣事的爱好,也不是百姓们独有。当时皇帝应该已经记事了,身为太子,跟随帝后左右,应当也听过不少西洋趣 事……
想到这一年间断断续续收到的一些消息,柳知恩心中已有了底,眼里亦含上了笑意,他隐约瞅了王振一眼。
此人正抱着拂尘,昂然立于皇帝身后,仿佛压根也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在见到柳知恩望来时,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这点信息,已经足够,柳知恩微然一笑,张口就来。“奴婢自不当让皇爷失望,便有一桩趣事,给皇爷解闷。且说船从南京出港以后……”
他口才不错,描述得也很生动,皇帝听了一会,便已入神,见他还跪着,竟挥手道,“坐下说话吧,跪着说多累人啊。”
柳知恩倒没料到有这句话,一时有些吃惊,正欲回话谦逊时,王振也插入道,“让你坐,你就坐吧,在哥儿跟前,不必讲究那些个臭规矩,哥儿性子,不耐烦听这些。”
看来,传言无差,自从罗娘娘去后,皇帝对这位大伴,实是信用到了十二万分,甚而在御前,这位大伴都能这样漫不经意地用拉家常的口吻和他搭话。
柳知恩并非忠臣、谏臣的料子,见屋内众人均无异色,他推辞了一次,也就半推半就地在脚凳上盘腿坐下,继续着自己的述说,只偶尔用眼角瞥一眼王振。
这 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中年文士,一张清矍的面孔上略带了些鱼尾纹,说起话来,柔声细气、稳稳当当,透着那么的温存小意,仿佛脾气十分软和,可以任人揉圆搓扁。 不过,柳知恩在东厂呆了一年,那里是全国、全京、全宫几乎所有小道消息的集散地。对这位王伴伴,他亦自有看法。
——这个人,有本 事,也有运道。虽然自身一副卑屈低下的样子,但如今在这宫里,却算是最不能得罪的一名内宦。若是先帝晚去个两年,又或是罗妃没有病死,王振都难以像如今这 般得意,不过,事已至此,身为天子大伴,在司礼监中冒起,已经是不可阻挡的潮流了。唯二的问题,只是他本人为人如何,以及天子对他又到底有多信重而已。
今 日入干清宫一行,能找到这两个答案,就算是没有白来。柳知恩一边诉说着其在古里帮了相好的商船管事,反讹了奥斯曼大汗的采买官一盒红宝石的故事,一边有意 无意地打量着天子和王振的表情。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一晃即过,天子拍着手,意犹未尽,还要他再说一个。倒是王振提醒道,“哥儿,上课要迟了,学士们且还 在文华殿等着呢。”
皇帝仿佛这才想起来一般,他呀了一声,“听你说得精彩,倒是忘了时辰!”
虽说是天子,但毕竟周岁才九岁,即使装得再像,其动机在柳知恩来看,乃是昭然若揭,那无论如何做作,也就都瞒不过他了。——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不能不承认,皇帝的演技,就他的年龄来说,水平还算是比较高的。
有 模有样地歪头思忖了片刻,皇帝便以关爱的口吻,叮嘱柳知恩,“厂卫一向不招大臣们喜欢,若是知道你说的是这些杂逸掌故,耽搁了朕的时间,只怕刘先生听说, 必定不高兴,说不定要弹劾你也未可知。不如这样,一会朕过去以后,只说是以国事相询。若是老娘娘查问于你,你也这么说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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