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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878)


“他说他在老娘娘告诉他之前,便知道了真相,这我是信的。”徐循却是愁眉不展,“可……”
她可了半天,却可不下去了,闭眼出了一回神,又看了看身前,见柳知恩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后文,终又浩叹了一声,低沉道,“柳知恩,我觉得……我觉得也许我毕竟还是赌错了。”
“娘娘是说……”柳知恩神色一动,“只怕陛下并不适合——”
“你觉得栓儿人怎样?”徐循不答反问。
柳知恩沉思了一会,出乎意料,他对栓儿的评价还是蛮高的。“虽然在课业上常为诸师诟病,但以奴婢所见,乃是课业太繁太苛,陛下本人天资,也超出寻常孩童许多。”
徐循点了点头,“他的确说不上是不聪明,不过,比父亲、祖父、曾祖,又有差距。”
对此,柳知恩也提不出什么异见,毕竟栓儿的几个男性祖先做出来的事摆在那里,相形之下,栓儿的资质自然也就没什么好吹的了。顶多就是比普通人聪明一点罢了,单只说宫里,几个这个年岁的慧黠小宫女,学四书进度可能都有在栓儿之前的。
“可我以为,”徐循又是一叹,她微微露出苦笑,“宁可是个有自知之明的笨人呢,也比他现在这样好些。”
“这……”柳知恩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只怕也不至此吧?”
“他已经完全落入王振掌心了。”徐循望着烛火,幽幽地道,“调走刘先生的主意,包括他那番说辞,背后会没有王振的影子?只是就如你所说,王振狡诈,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其实,这些都不可怕。”
她叹了第三口气,“最可怕的是,栓儿毫无疑义地以为,这主意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屋 内静了下来,一时并无人说话:即使是柳知恩,也无法否认如此明显的事实。要护住自己的人,没什么问题,哪怕没有任何理由,就是不愿王振去死呢,也不是不能 理解。换做是徐循,在这么小的时候,肯定也不会理解为什么只因为自己几句话,一个亲人般的仆从就要被杀死。包括和徐循的谈判、交易,虽然在礼法上近乎骇人 听闻,但其实这也算是做皇帝必备的素质了,亦没什么可忧虑的地方。唯一可虑的是,栓儿是发自内心地相信自己的这番话,完全出自独立思考……王振对他的操 纵,已经达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把栓儿操纵到根本不认为自己被操纵的地步了。
的确,栓儿的表现,和寻常孩童相比,是聪慧殊于常 人,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的愚笨,又何尝不是殊于常人?他为何会养成这样的性子,徐循已经放弃去思考了——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世,也许是因为他的压力,不 论如何,性格已经如此,在本人毫无自知,周围更没有一个让他全心信任的长辈指导纠正这一情况下,徐循不认为他有性格大变的可能。
王振已不足虑,出了这样的事,他再无可能再入宫服侍。起码在她们三人活着时不行,徐循现在担心的是,去了一个王振,会不会再来一个呢?围绕着皇权的投机者,就像是嗡嗡作响的苍蝇,也许或迟或早,总会有另一个王振,发现栓儿这枚鸡蛋上的缝隙。
虽 然理智上也知道,当时继承之时,后宫的所作所为,对大局只能说是有一定影响,即使没有她们,文臣也绝不会放着太子不立,去立襄王,最有可能的结局,是在一 场更大的动乱之后,文臣以更激进的手段,将栓儿或是壮儿——当时他可还在坤宁宫里——推上皇位,但徐循亦难以因此宽解自己,让她从那喘不过气的挫折感中解 脱。
从她做出选择起,便一直悬在肩上的那份重量,现在似乎是终于落了下来,沉甸甸地压在了身上,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实,最可怕 的事,是当她凝望前路时,却觉得将来的路程,便仿佛自干清宫回清宁宫的这一路:前路虽犹有光亮,但不过是残阳返照,无尽长夜,已经在前方等待,即使已经知 道,却也并无任何办法,能将这咆哮着的黑暗躲开。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在灯下默然相对,徐循只想把自己身上的重担,稍微分出去一点,她不知自己在寻求什么,但仍是忍不住开了口。
“也许我是有点后悔了。”她没有看柳知恩,“我本可以置身事外的……柳知恩,我不知我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
“娘娘这是想多了。”柳知恩道,“陛下是长子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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