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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965)


“倒也好——去南京船厂看过了,那些宝船如今都还堪用么?”她又问了起来——若是宝船全都不能再用,必须重造,那估计在十年内皇帝都不用提下西洋的事了。
“二十年没出海了。”柳知恩回答得很保守,“虽然当时还用的是上好木料,不过肯定也有所损耗,要经过多少修补才能下海,却是不好说了。”
虽然他一直恭谨地低着头,声调也没什么起伏,但徐循还是捕捉到了柳知恩话里的信息,她不免会心一笑,“该怎么说,你自己做主吧,此事我是不会多管的。”
谁 说皇帝的言路不能蒙蔽?那是他还没到这层次而已,似柳知恩这级数的大貂珰,本身又是领域内的专家,他说船能修好,那就是能修好,说要重造,也没人敢和他唱 反调,说到底,船的情况到底如何,就看现在的□□势是怎么需要的了,当然,也得看柳知恩本人的政治倾向,究竟是偏向激进还是保守。
“奴婢谨遵娘娘吩咐。”柳知恩好像没听懂徐循的意思似的,还是那么不露声色地回道。
徐 循嗯了一声,仗着柳知恩没抬起头,她的视线在他身形上来回游曳了几圈,心中实是五味杂陈。——经过这些风风雨雨,能让她动感情的人事物,着实已经是少之又 少,可今日此刻,她却像是回到了数十年前,由不得便是心潮起伏,不知多少遗憾、多少悔恨,多少难言的情怀,终是从深不可测的心渊中泛出了一点余味——就只 是这么一点,也已经是苦涩得像是泡不开的茶,让人难以下咽。
“这一次的差事,难为你了。”她低声说,到底还是揭露了正题。
“奴婢还是半年前那句话。”柳知恩平静似水,他抬起头来,注视着徐循回道,“奴婢行事,全凭本心,并非是为了谁。奴婢若不愿意,娘娘也差使不动,既然情愿去做,那么有什么后果,奴婢自己也是情愿去承担。”
他此言此语,近乎悖逆,但徐循又哪能不明白柳知恩话中的意思?她用力吸了一口气,也是佯装着宁静,低声说,“不错,你一向都很有风骨……瓦剌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可能还不知道那人去世的事。”柳知恩说,“毕竟,他们也做好了那人回国以后行踪成谜的准备,而朝廷这边的消息,要传到瓦剌王庭,怎么都得四个月以上。”
也 就是说,四个月以后,瓦剌那边才会收到国朝正式举行丧礼,给息宗上庙号、为他的儿子封藩王等消息,才能从这些消息中推测出那人可能的确已经死了。至于之后 要不要再闹事,声称送回来的是真货,息宗其实是被害死的,那就都随他们了,反正朝廷这边说法确定了,瓦剌也翻不出多大的水花来。
徐循沉吟着点了点头,这会儿,她的多愁善感渐渐消褪,那个多年观政的太后,又回到了她心里。“怎会绕到蔚州那边去,又多带了个包时雨呢?”
她给柳知恩的命令,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途中这些枝节,徐循事前也并不知道,当然,这些小事根本动摇不了她对柳知恩的信任,有些安排背后的缘由,她也能猜得出个所以然。只是去蔚州这一节,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想通。
“当时天气不好,恐怕长城边上会有风雪,”柳知恩不动声色地回道,“若是遇雪,在驿站中逗留过久,走平素惯走的广灵线,就怕那里官太多了。”
徐循也想过怕是因为这点,她不疑有他,“原来如此。包时雨便是你选出来的见证了?”
“包氏这人,胆子最小,瞻前顾后,必不敢有违上峰安排。”柳知恩说道,“奴婢在大同拣选了数日,觉得他最为合适,本来看好的廖十九,有马十那番回话,便干脆就没和他说。”
徐 循已经全明白过来了,事实上,因为大同是边关重镇,只怕里头混有瓦剌奸细,一开始她也就是不要在大同下手的意思,反正不让息宗抵达京城就可以了。在哪里怎 么下手,她都让柳知恩安排,只没想到柳知恩能力出众,居然真的安排得很像是病逝,也是因此,现在朝堂中的谣言也就是影影绰绰而已,并没有到朝野间言之凿 凿,都说是她害了息宗的地步。
至于柳知恩用的是什么药,徐循并不感兴趣,也就没有多问。反正,在停灵期间,找各种借口探视过息宗遗容的官员里,见过他本人的占了九成还多,她也只需要朝廷上下都明白并认可息宗已经去世了就好。
“如此甚好。”她发自肺腑地道,“这差事,辛苦你了,除了你以外,别人也办不得这么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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