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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金屋记(42)


最好笑是,这一切其实也并不是任何人的错,外祖母和刘彻已经足够爱惜陈娇,不到绝路,不会轻易把她牵扯进来。而母亲虽然愚昧甚至不可理喻,但总是她的母亲,她没有想着要害她。曾经她以为这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太天真太骄纵,没想到此番卷土重来,她没有一件事做错,却还是眼睁睁不得不看着所有事情发生,没有任何改变,不以任何人意志为变。
她第一次这样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尽管她身居后宫之首,谈笑间可以决定千万人的生死,但其实和天下比,她又算得了什么?如果她的命运已经写在了天下的兴衰史中,她又算得了什么?
陈娇紧紧地闭上眼,第一次由得自己在这样深沉的无力中渐渐溺下去,她简直再不想呼吸,一个念头忽然又划过了脑际。
不若一死了之,也胜过让一切重演,再一次承受幽闭长门的羞辱,她还不如去死。
那声音反常的沉默,直到此时都不肯说话,即使她已经想到了死,她也依然保持了令人费解的安静。头一回,她想要和她说话,可又找不到她,她在脑海心湖中,在最深的自我中四处搜寻,想要找到一个人来给她鼓舞,可回应她的只有最绝望的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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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嫣就是这样一种令人窒息的宁静中,踏入椒房殿。
他得到的待遇当然不会太好,迎接他的眼神里虽然没有太多敌意,甚至还称得上友善,但眼神深处的一丝轻蔑,韩嫣却不会错过。
的确也是,永巷里的贾姬可能会羡慕他的得宠,但在椒房殿里,一个佞幸罢了,皇后身边得宠的大宫女,都不期然狐假虎威,可以看不起他。
尤其是那叫楚服的宫人,对他的态度更形微妙,他不知为什么,只知道自己并不太喜欢她。
“娘娘在园中小憩。”她说,“吩咐了我们下人,不可进去打扰。虽然娘娘素来宽大,即使对愚钝如我等,也不曾疾言厉色,但我们做奴婢的,也要有自己的分寸,不可贸然行事,惊扰了娘娘。”
意在言外,还是说给韩嫣听的。
韩嫣根本懒得理会,他直接说,“陛下心绪实在不佳,就连丞相求见都不得见。把自己锁在清凉殿内已有几个时辰了,水米未进,谁劝都不听。国事耽误不起,若是椒房殿这里不成,我等身为侍中,只好求见太后娘娘、太皇太后娘娘,总要在耽误大事之前,把皇上从清凉殿内请出来。”
都知道陈娇和刘彻亲密无间,帝后感情好得不得了,刘彻宠爱她,甚至宠爱到了会为了陈娇同太后顶嘴的地步,总不成享受了天子的宠爱,但到了要做事的时候,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吧?
或者是侍中的身份,终于令楚服想起,除了佞幸之外,韩嫣也不是不做事的。她的态度有了少许松动,退了一步,说,“我去为你通报一番。”
韩嫣却已经失去耐心,他恐怕楚服阳奉阴违,坚持不肯打扰陈娇,最终逼得他不得不进长乐宫去求见太后。
金俗这件事,他已经知道自己下错了一步棋,韩嫣毕竟还太年轻,身边又没有个能出主意的人,半年后他已经知道后悔,可惜没有药能吃。
“事急从权,娘娘宽大,自然会饶恕小人的失礼。”他握住楚服的肩膀,只是轻轻用力,就把她提起放到一边,长驱直入,直接穿过宫殿,进了后花园内。
只是游目四顾一番,眼神好像自然被人吸引,他一下就看到了陈娇。
陈娇双目紧闭,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荡漾出了诱人的波浪,但令韩嫣为之屏息的,却并非此景,而是此情。
他是熟悉陈娇的,虽说见面次数有限,但韩嫣对陈娇的印象依然深刻无比。很多人得居高位,不过是时势需要,好比昔年的薄后、栗姬,当时他尚且年幼,伴随刘彻偶然得见数次凤颜,便觉得这些人虽然眉眼宛然,但同身边如花似玉的宫人比,除了华服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出的地方。
而陈娇就不一样了,他觉得像她这样的女人,就是蓬头粗服,立于一片荒芜之间,也能将荆棘丛生之地,装点出深潭一样的幽和静。他觉得她能占据刘彻的宠爱,除了自己的出身和为人,以及同刘彻之间格外深厚的情分之外,其实根本来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和刘彻一样耀眼,只不过刘彻的风采似金乌,而陈娇却似玉兔,不是细心品味,很难知道她的过人之处。
她一向是静的,只是有时静得温婉,有时静得冷漠,偶然一点波澜,也不过是一枚石子落入湖心,涟漪亦不过片刻就化为无形,但此时此刻,陈娇好似一潭沸腾的水,额际甚至有汗珠落下,好似梦魇缠身,她年轻而娇嫩的容颜上写满了剧烈的痛苦,但一应挣扎都绝对无声。在午后这静谧的花园内,情与景、景与声之间强烈的对比,竟让韩嫣整个人怔住,再作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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