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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金屋记(58)


陈娇闭上眼,安静了一会,见刘彻始终也没有流泪,不过是肩胛处微微有些抽动,她就说,“好了,阿彻,认一次输,天塌不下来的。太皇太后毕竟是你祖母,还舍得把你怎么样呀?日子还不是照样得过。”
这么波涛诡谲的宫廷惊变、政治风波,在陈娇口里,就是简简单单的一次祖孙口角。刘彻就算心乱如麻,也不禁被她逗得苦笑起来,他哑着声音说,“我不怕我自己,娇娇,我就是心痛——我心痛底下人……”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不同于他平时漫不经心又略带优越的口吻,却是沧桑心酸,字字带血。
陈娇欲语无言,想了几句回话,都觉得反而伤刘彻会更深,想来想去,只好说,“不要紧,阿彻,都会过去的,一辈子还很长。一点艰难算得了什么,我在你身边。”
她轻轻推开了刘彻,握住他的肩膀,认真地看进他眼睛里,问他,“我该去长寿殿了吗?”
现在这样的情势中,她去长寿殿,肯定是去为刘彻求情的,还是那句话,要求情,刘彻就已经是把自己摆在了输家的位置。
刘彻通红着眼睛,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态度倒是出人意料的果断,他说,“我和你一起去。”
大概是心防垮下,他旋即又露出不安,好像一个孩童一样,牵住陈娇的手不让她起来,很担心,“祖母……祖母该不会已经和我恩断义绝了吧?”
陈娇禁不住一抹笑,她轻描淡写地说,“怎么会?祖母又不是吕氏,还能随意废立皇帝?你几个姐姐,我们陈家,还有我母亲,第一个就不答应。”
这话说得很委婉,但依然触动了刘彻,他英俊的面容上闪过了一丝阴霾:这新政三策是彻底得罪了诸侯王同列侯,如今京中的权贵,会支持他的人,只怕已经寥寥无几。
就更不安起来,连陈娇要去净房,都恨不得在一边跟着,陈娇看得出来,他还是怕。一面是怕认输,一面是怕认错,一面,更是怕太皇太后的怒火。
说实话,她也很怕太皇太后一怒之下说了重话,让祖孙之间闹得太下不来台,与老人家倒没什么,但她过身之后,窦氏是肯定会受到牵连的。
梳洗过了,陈娇就命人去偏殿请大长公主。
“母亲在椒房殿陪了我几天,为的就是预防今天这一刻。”陈娇淡淡地说。“你先在椒房殿里等着,事情要好,我就让人回来唤你。”
也不无解释的意思:陈娇虽然不肯去长寿殿,但却不是不肯为刘彻说话,把母亲留在宫中,就是为了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刘彻正是觉得众叛亲离、束手无策的时候,身边的侍中大臣,平时一个个舌灿莲花、能言善辩,到了这样的时候,就都成了哑巴。倒是陈娇虽然口口声声,‘前朝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管好椒房殿就够了’,但在这最没有主意的时候,她却平静而从容地揭开了自己的伏笔,一切安排得有条不紊,令刘彻不禁就感到了一丝宽慰,好像在这令人快发狂的混乱之中,她是最永恒也最坚固的宁静。
他的喉咙有几分发干,想要说些感激的话,又觉得和陈娇之间已经用不着这样客气。只好复杂地低唤,“娇娇……”
陈娇于是在他的目光中,一如既往地融化开来,她笑着问,“嗯?”
就好像自己正在椒房殿内闲坐,刘彻带来了一朵花,而不是一个坏消息,与一件不容有失的任务。
刘彻心房于是猛然一颤,他一下握住陈娇的手,有了几分哽咽,“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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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不愧久经战阵,她的态度就要比陈娇想得更平和得多。
陈娇觐见的时候,她还在和田蚡说话,虽谈不上谆谆叮嘱,但也没有多疾言厉色。
“你是外戚,哪有外戚自己造外戚反的道理?大汉开国都几十年了,那些列侯,哪个不是根深叶茂,和诸侯王互相联姻?我们这些因为姻亲封侯的外戚,就应该紧紧地抱在一起。哪有你和王孙一样,先把矛头对准自己人的?什么揭发诸窦、诸王、诸陈……这件事,你们办得太急切了。”
田蚡额头都贴在地上了,虽然太皇太后看不到他的殷勤,他却一点都不敢怠慢,就是陈娇和大长公主联袂进来,也都只博得了他的一瞥。
倒是太皇太后认出了母女俩的脚步声,挥了挥手,淡淡地道,“下去吧,老庄几本书,多看几遍,我是要考问经义的。”
堂堂的太尉大人,儒生的中坚人物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就乖乖地退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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