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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金屋记(80)


毕竟是才豆蔻年纪的小歌人,又怎么会懂得歌声里的故事?楚服微微一笑,不禁便望了皇后一眼,轻声道,“娘娘,或者还是请乐府——”
陈娇却觉得卫女也实在是太无知了一点,《有所思》又不是什么艰深的曲子,民间传唱的歌谣而已,几乎就是大白话,这都听不懂,她是要有多笨?
戏做得太过头,就透着假了。
“行啦,”她白了楚服一眼,楚服顿时不敢吭声,“加一壶蜜浆来。”
大宫女已经和陈娇培养出足够的默契,她带上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宫人,碎步快速地退出了回廊。
院子这一角顿时就只剩下陈娇和卫女,一个廊上,一个廊下。一个侧卧屈膝,支颐偏首,长发流泻之间,尽显写意,一个规规矩矩屈膝跪坐,玉颜深垂,只敢看着别人身下的枕头发呆。
却不知道自己一头丰润的青丝,正在秋日金黄的阳光里肆意地反着润泽的光彩,刺着陈娇的眼。
陈娇一向也很自豪于自己的头发,可比起卫女这一头又黑又亮、望之有如一匹黑缎的秀发,她就算再自信,也不禁要在心底轻轻地哼一声。
又习惯地走神了一瞬,等着那声音必然奉上的嘲讽,等了一刻,才想起来,为了躲开卫女,那声音早已经藏到了连她都找不到的地方。
区区一个讴者而已,把个大汉的皇后,就能逼到那么狼狈的份上了?
陈娇又打量了卫女一眼,她说,“坐近一点儿。”
卫女只好站起身子,将自己的坐垫移到石质基台左近,又忐忑不安地跪坐得正了。
陈娇也坐直了一点儿,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卫子夫,想要让她抬起脸来,由自己看得清楚,却又懒得说话,更懒得动手。
便索性伸出一只纤白无暇的玉足,缓缓抵到卫子夫颈下,细卵石一般的大趾微微用力,卫女便抬起娇颜,被迫望向了皇后娘娘。
眼神才一对视,她就像是不堪陈娇的威严,长长的睫毛一阵颤抖,又垂了下来,遮去了小鹿一样无邪而惶恐的眼,却再不能多做什么,只能由得陈娇放肆地审视着她的眉眼。
虽也精致,但却也不见得多清丽。平心而论,和贾姬算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要是不考虑刘彻的喜好,她也不会觉得卫女比贾姬更美到哪里去。
陈娇满是兴味地沉思了一刻,见卫女满脸和顺卑微,似乎一脸写满了‘任君采撷’四个字,不免也感慨一声,“真是楚楚可怜。”
她收回脚,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家里都有什么人?”
“今年多大了?”
“都会唱什么歌?”
等卫子夫一一答过了,又道,“《相逢行》你是会唱的?我不要听你唱,我要听你读,念给我听听。”
卫子夫只好以细嫩的嗓音,忐忑不安地念了一首《相逢行》给陈娇听。“黄金为君门,白玉为君堂……中庭生桂树,华灯何煌煌——”
陈娇听得很入神,听完了又问卫子夫,“知道这说的是什么吗?”
恐怕卫子夫又说不懂,只好亲自细细解释,“有一户人家,风光得很,三个儿子都是官儿。二儿子是侍郎……玉堂金马,桂树华灯,真是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卫子夫便眨着眼,她眼里终于流露出一种崭新的情绪,一种真正的惶恐,使得这小鹿一样的纯真的女儿,好像真的在林间徘徊起来,找不到回巢的路。——皇后非但对一个小小的讴者这样亲切,甚至还连着和她谈起了民歌……的确,是个人似乎也都要惶惑不安。
她双唇一阵蠕动,最后终于微弱地问,“婢女受教了——娘娘?”
陈娇欣然问,“知不知道贾美人?就因为怀了龙种,现在陛下也许要封她兄弟做官了,没有多久,一家人也能从‘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的贫民一户,变为这金堂玉马的人家啦。”
卫女又扇了扇眼睫,她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却还是一头雾水,这迷惘定然也忠实地呈现在了她面上,因为皇后娘娘又追着说了一句。
“倒是忘记告诉你,你的母亲弟妹,已经在堂邑侯府里找到了住处。说来也巧,贾姬一家人刚刚得到赐第,空出了一个院子。听母亲说,你弟弟很喜欢舞刀弄枪,正好贾姬的弟弟也一贯爱武,留下不少兵器,他在新院子里,住得挺开心呢。”
皇后娘娘语调甜美平静,就算是对一个小小的讴者,也像是同公主说话一般,和气而耐心。片刻前以脚挑她时,那彻头彻尾的轻忽与不屑,似乎又不知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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