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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生存手册(323)

在这一刻,那个孤高的少年,似乎又在这温润的青年后隐隐露出了一点残余,七娘子怔然望着封锦,第一次对自己的表哥升起了一股敬意:就是在现代,也多的是男人用身体谈性,心灵谈爱,像封锦这样努力做到身心如一的男人,不管在哪个时代,都很值得钦佩。

然而心中却又闪过了无数言语:封锦洁身自好,不能说不是好事,但总有一天,封家是需要一个子嗣的。就算他不需要,封太太和封绫也都会需要……

下一刻,她又开始厌恶起了自己的伧俗,为什么在这样一份洁白美好的感情之前,她所能考虑到的只有丑陋的现实?

因为现实毕竟是无法改变的。

她摇了摇头,哑声道,“可很多时候,我们都没有选择。”

她就想到了九姨娘,想到了五娘子,想到了六娘子,甚至于想到了敏大奶奶、大少夫人、封绫……她们或者在爱情上不顾一切,或者理性地摒弃了爱情的影响,或者主动放弃了爱情的可能,又或者在爱情和世俗之间作出了妥协。然而她们也都并不大快乐。

而她自己呢?

她还有勇气作出自己的选择吗?她能像封锦这样,只满足于‘有一个人对我很好,我也对他很好’,宁可让寂寞常伴左右,宁缺毋滥吗?或者封锦有一天也必须对现实妥协,让他为爱所守的贞洁蒙尘,为家庭生产一个子嗣?

毕竟现实的力量,永远是最强大的。即使她改变了许凤佳,强求到了他的专一,是否将来有一天,她依然不得不对现实让步?

七娘子忽然有些后悔,或者是与连太监的见面已经乱了她的阵脚,封锦这几句话,简直是问得她心底翻江倒海。

她深吸一口气,又挺直了脊背,徐徐起身随着封锦的目光,一道看向了那朵含苞待放的千里香。

封锦便微微用力,将这朵皎洁的白花采下,为七娘子插到了鬓边。

“有花堪折直须折,”他望着七娘子,微微地笑了,笑容里遍布温暖。“这一次我见到善衡,总觉得你心底很不快乐。我也不知道你到底藏了什么心事,但我想,你是不愿和我说的。”

七娘子不禁摸了摸脸颊,才听封锦续道。“只是人生苦短,不管心里有多少苦楚,也不要忘了,就在身边枝头,还有无数的花苞,经受风霜雨打,只等着盛开。为着盛开这一刻的芬芳,再长再久的等待与寂寞,也终于是值得的。”

这句话似乎在安慰七娘子,又似乎像是自我宽慰。

而即使七娘子自己已经乱成了一团扯不清的丝麻,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实在是封锦最美丽的一刻。

在此时此刻,他是喜悦的,因为他正盛放,而盛放的欢欣,似乎已经抵得过人生中前二十多年的落魄,与身后注定流传的骂名。

封锦再叹了一口气,又欣然一笑,招呼七娘子,“从这里出去,就是你表姐的闺房了。”

尽管这一番对话已经结束,也没有一点激烈的情绪,封锦不过说了几句简简单单的话语,表明自己的心迹。甚至于这心迹在任何一个大秦人眼中都可能是极龌蹉,极轻浮,极其不负责任的,但七娘子依然觉得,她的整个生活都在这一番话中受到了动摇。

如果连封锦都敢拼死吃河豚,她为什么却总是这样束手束脚的,爱不敢爱,恨不敢恨?

尽管尽力遮掩,但上了回程的马车后,七娘子依然陷入了恍惚。

她的视线就不时调向了许凤佳。

如果她可以选择,七娘子肯定自己决不会选择许凤佳作为倾心的对象。甚至于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许凤佳有丝丝缕缕难以分辨的好感。在他面前,她总是挂不住自己的面具。

她虽然举止得宜进退得体,但毕竟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

许凤佳似乎也有心事,一路上都沉眉凝思,英气的面容上就笼罩起了浓浓的失意。

七娘子忍了再忍,依然没有忍住:她不该关心他,然而她毕竟是关心他的。

“是和连世叔的说话不大顺利?”她轻声问许凤佳。“皇上那边……”

许凤佳摇了摇头。

他抬起眼,浓得化不开的眼神,直直地对上了七娘子。

“我看到你和封子绣在一起说话。”

许凤佳的话里,居然遍布颓唐。

206匕见

七娘子不禁微微一怔。

虽然说男女大防,她和封锦在一起谈话,似乎是有些越礼。但话又说回来,那是她嫡亲的亲表哥,并且经年不见,还有连太监这么一个共同的长辈,和封锦稍微谈得久一点,难道还碍着什么了不曾?

再说,许凤佳如果看到她和封锦的对话,也该知道两个人根本没有肢体接触,从头到尾不过是封锦摘了一朵花插在她头上,许凤佳有必要这么介意吗?

“嗯,我和表哥谈了谈往事。”七娘子皱了皱眉,没有流露出一丝心虚:她和封锦之间也的确没有什么好心虚的。“如果你连我同一个年轻的男子说话都容忍不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凤佳又烦躁地打断了她。

他咬着唇,难得地显出了犹豫,扫了七娘子一眼,又望向了窗外。

“算了!”他的语调冷了下来。“回家再说。”

马车内就静了下来,七娘子透过窗边的白雾,望着冷清的街景:靠近宵禁,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从安富坊回澄清坊,都是在内城打转,马车绕了好几个弯,没有多久就进了煤炭胡同,两夫妻在车轿厅下了外用的马车,许凤佳先钻出了车门,便大步流星地出了厅,也不知去了哪里。

七娘子不禁秀眉紧蹙,目送他的背影转向了梦华轩方向,才吩咐立夏,“我们回去换件衣服,到清平苑请个安。”

已经交了初更,乐山居已经关门落锁了。许夫人却是多年来起居不定,初更往往还没有入睡的打算,七娘子回明德堂换了家居的衣服,略施梳洗,就进了清平苑向许夫人报平安。

虽然这些年来身体一直不好,但府里的大事,许夫人却从来都是心底有数的。许凤佳为了南洋行军和皇上闹别扭,许夫人当然不可能一无所知,就连这一次外出为的是什么,许凤佳也没有瞒着母亲。

“似乎谈得还好。”七娘子就添添减减地向许夫人汇报。“想来几个重臣如果都能顶住,各方面软磨硬泡之下,或许皇上也……”

许夫人拉长了声音,低低地应了一声,又摇了摇头。

“皇上那样有主意的人,”她对今天的这次会面,好像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真的想要做一件事,只怕是我们拦不住的。”

沉思片刻,她又舒展了眉宇,“不过以皇上的性子,凤佳要是真不想去,恐怕他也不会相强。”

话虽如此,许夫人的语调里到底是多了一点心事。七娘子也没法宽慰她太多,只是又交代,“世子进梦华轩去了,恐怕一会没能进来向娘请安……”便起身告辞,出了清平苑。

等她进了西三间,许凤佳已经洗漱过了,顶着一身清爽的水汽站在窗前发呆,七娘子瞥了他一眼,径自进了净房宽衣洗漱,一边低声问进来服侍的中元,“世子爷一进门就是这个样子?”

中元是一脸的后怕,“可不是一进门就凶神恶煞的?”

她口齿活泛,不比立夏和上元稳重,形容许凤佳进门时候,“就像是刚吃了个苍蝇似的,我们都吓得不敢说话……”

七娘子心里倒是越发纳闷了起来。

索性站在许凤佳背后,把自己和封锦的对话又过了一遍,确认无论是他还是自己,都不曾做过说过什么不合适的话,就是两兄妹闲话家常,才站到许凤佳身边清了清嗓子。

“你们都下去吧。”她冲中元摆了摆手,又添了一句,“今晚就不要人上夜了。”

几个丫鬟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屋子,将西三间里外的几扇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显然是听出了七娘子的言下之意。

许凤佳一直保持沉默,只有双唇边绷紧的线条,泄露了他负面的心情。就连关门声,都没能让世子给出沉默之外的一点反应。

七娘子的眉头就蹙得更紧了起来。

许凤佳决不是有了心事反而往肚子里吞的性子,只看他忍着气回来和自己讲和,又要留在京城支撑大局,就能知道这人虽然有时会意气用事,但怒气过后,总也会冷静思考。

可现在他与其说是狂怒,倒不如说是……悲哀。

她从来很少在许凤佳身上看到这样低沉的情绪。或者说他也从来没有将这份情绪展览在七娘子跟前,这毕竟是一种示弱,而许凤佳又是那么的要强。

“你是不喜欢我和表哥说话?”七娘子就主动站到了许凤佳身边,和他一起望着暗淡的月色。“表哥只是从连世叔那里带我出来……你总不是觉得我和他之间,有什么不该有的事吧?”

封锦又不是傻的,七娘子当然更不是傻的,许凤佳就算当时有误会,稍微一想也应该明白过来,至少总要求证一下。总不会是看到她和封锦从花园里过来,就径自认定了什么,兀自开始黯然神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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