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笑着找了个借口,“……先生嘱咐我要勤练字。”
大太太想到五娘子这半年来也勤练书法,看着七娘子的眼神,倒亲昵了一点。
七娘子勤奋些也好,正好激励五娘子向上。
“去吧。”她慈爱地拍了拍七娘子的手,“用心写起来,我们家也出个卫夫人、管道升。”
七娘子抿唇微笑,退出了西稍间。
很快西稍间就传来了二娘子说话的声音。
立春并王妈妈、梁妈妈也都退了出来。
梁妈妈笑着握住了七娘子的手,“白露在西偏院服侍得还用心吗?”
她是白露的干妈,七娘子是早知道的了。
七娘子露出了一些迷惑,“很用心!”
梁妈妈笑眯眯地对七娘子说,“不瞒七娘子,我是白露的干妈……她娘和我当年也是一道扫地的小姐妹……”
七娘子盈盈而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对梁妈妈就亲热了几分。
梁妈妈对她也亲热了几分,弯弯的眼睛里,只有笑意。
两人站着说了几句话,七娘子又请梁妈妈多来看望白露,便出了堂屋。
恰好就在院子里迎头撞上了许凤佳。
七娘子心中不由得暗叫晦气。
今日是休沐日,许凤佳怕是来找五娘子的。
“表哥。”她蹲身请安,皮笑肉不笑。
许凤佳扫了她一眼,勾起唇角。
“表妹。”他慢吞吞地应答。
两人擦身而过。
#
霜降被开了脸,大老爷这几天就多是歇在溪客坊。
又难免抱怨房舍狭小,他不能尽情。
就和大太太商量,把三娘子和四娘子挪出溪客坊,在园里另找住处。
大太太推说有客人在,倒不大方便打墙动土的,等送二娘子出嫁,再来安顿三娘子和四娘子,屋舍也宽松些。
大老爷方才罢了,过了几日,不知怎地,又流连进了浣纱坞。
连续十多天都睡在浣纱坞里,要不然,就睡在外院。
居然很少到溪客坊去了。
四姨娘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黯淡,虽然脸上盈盈的笑,是从来没有断过,但如七娘子这样擅长察言观色的,就能从眼角眉梢,看出昏暗来。
在这个时候捧出霜降,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恐怕和三娘子的嫁妆有关……
七娘子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三娘子的婚事,大太太交代得不清不楚的,也没有说清楚,到底是谁提议作罢。
如果是大老爷先起意反悔,这么多天过去了,总要私下里先和四姨娘交代一番吧?
不然当着四姨娘的似水柔情,大老爷又怎么好意思?
偏偏从四姨娘的种种表现来看,她又不像是知道了三娘子的婚事已经告吹的样子。
捧出霜降,无非就是为了三娘子的嫁妆,想要把大老爷的宠爱争取在溪客坊内。
……她就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疑问,向大太太吐露。
在正院过了小半年,七娘子算是看出来了。
虽然大老爷明面上很尊重大太太,但他真正宠爱的,却是四房。
只是为了和大太太打对台也罢,真心爱宠也罢,在三娘子的婚事上,大老爷是铁了心要和大太太对着干了。
当着许夫人的面,如果两人爆发出什么冲突的话,大太太恐怕会加倍生气。
七娘子就留了神,细细地观察着三娘子、四娘子的神态。
一时间,府中倒也平安无事,就连最能闹腾的许凤佳,都销声匿迹,少了声音。
七娘子也渐渐地忘了假山上的不愉快。
到底是小男孩,再坏也坏不到哪去的……知道自己不好惹,恐怕也就渐渐地丢开手了。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和半年前相比,只有些微的不同。
七娘子的字写得越发好了,五娘子暗中和她较劲,练字也练得更起劲。
绣花也渐渐地有了模样。
白露服侍得更尽心了。
梁妈妈、王妈妈见了七娘子,也都带着笑,客客气气地当正院的小姐一样待她……
九哥和七娘子之间的话虽然多了些,但彼此还是淡淡的。
二娘子忙着准备嫁妆,许夫人成天出门求神拜佛……
二太太三天两头过来找两位姐姐说话。大太太有时候应酬,有时候就懒得见她,称病。二太太也不在意,反而来得更勤了。
算算日子,七娘子又托立夏的娘周嫂子带了十两银子上封家去串门,封太太千恩万谢——今年年成不好,封家新置办的田土,没有多少出产。
日子平淡地淌了过去。
进了十月,大老爷张罗着带全家人到太湖赏秋。
44、化星
过了九月,大老爷清闲了下来。
每年到秋收的时候,地主佃户之间总会爆发械斗,去年就有佃户一气之下落草为寇,闹出了大半省的动静,虽然是江西一带的事,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大老爷并各布政使的心也都高高地悬着,直到过了九月进了深秋才能松一口气。
想着这几个月来,家里多事,又来了客人。
大老爷就张罗着到太湖赏秋。
许夫人兴致盎然。
她这还是第一次下江南,虽然这段日子,也被众太太簇拥着到苏州城里外的几间禅寺去上过了香,但还没有浏览过太湖的景色。
二娘子一心准备嫁妆,又怕大太太和大老爷都不在家,孙家的人要是来了,倒不好招待,就没有去。三娘子也称病不去……都知道她是怕了许凤佳。四娘子却是真病了,进了九月就一直有低烧没退,像是要发豆的样子,不敢吹风,也不去,八娘子也犯了咳嗽,连带得二太太也不能来。到最后去的小辈,只有正院几个孩子,并六娘子、许凤佳而已。
虽然如此,排场却也不少。小姐们各人带了一名随身丫鬟,乘了小小的翠幄清油车,大太太带九哥坐了四人抬的轿子,许夫人本是国公夫人,要用八抬大轿,却又嫌铺张,与大老爷、大太太一样,换了红顶四抬的轿子,许凤佳偏不坐轿,骑了杨家日常喂养的好马,在母亲轿子边上护送。又有服侍的婆子,张罗的管家等,满满地坐了三辆大车跟在后头,前呼后拥,缓缓地向光福镇去了。
偏巧到了半路,又遇到了江苏布政使李家的轿子。
两边互派了人,通了讯息,才知道原来是李太太去铜观音寺祈福。两家倒正好同路。
苏州的大户人家,多半都有自己常去的禅寺。
据说李太太的嫡子,就是在铜观音寺求来的。
大太太听了立春的回报,心领神会。
“到了光福镇,派人问问李太太,要不要一道去太湖赏秋。”她含笑吩咐。
有大老爷在,李太太多半是不会来的,但总要客气一下。
从李太太身上,她就想到了许夫人。
许夫人前一阵子,只是在她的陪伴下赴众女眷设下的宴席。
这阵子她告了忙,许夫人却也没落下出门的脚步。
苏州一带大大小小的佛寺,她几乎都逛遍了……
什么事,让许夫人这样的上心。
大太太不禁目光微凝,回想着在京城的见闻。
旋即,又听到了许凤佳的声音,与五娘子咯咯的笑声。
她略略皱了皱眉,转眼间,又微笑了起来。
凤佳这孩子,天性顽皮,倒是和小五相处得不错,别看他连二娘子都敢戏弄,却是一直没有捉弄过小五……
临傍晚的时候,一行人进了光福镇,两家都在铜观音寺歇脚,一时寺内满满当当,装满了丫鬟婆子,遍地都是莺啼燕语。
梁妈妈就笑模笑样地进了李太太下脚的院子,没有多久,回来禀报大太太,“李太太谢过太太的美意,说是这次过来要长住一段日子精心吃斋,就不打扰太太与姨夫人了,等明日早上带十二少爷来给太太、姨夫人请安。”
“哪里说得上请安,这李太太就是客气。”大太太忙说。
许夫人只是笑了笑。
又漫不经心地吩咐身边的许凤佳,“到了外头不比在家,你就不要乱跑了,在我身边老实呆着吧。”
许凤佳沉下脸,淡淡地应了一声。
许夫人就看了七娘子一眼,对她笑了笑。
七娘子心底有些发寒。
她一直很害怕这个一脸精干的许家姨夫人,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她似的。
看来,许凤佳和她的那几次冲突,也的确没有瞒过许夫人。
虽然许夫人的笑容里没有多少恶意,但七娘子还是禁不住多了几分小心。
以她的身份,如果不经意间触犯了许夫人……
七娘子不敢再想下去了。
大太太却没有留意到这些细节。
“三姐要是能留在苏州过年就好了。”她有几分遗憾。“我们家在邓尉山上的别业,周围全种满了梅花,从腊月开到二月都不会谢!可惜现在不是花期,住进去就冷清了些。”
许夫人也很向往,“京城什么都好,就是寸土寸金,住处小不说,平时想出外踏青,都没有什么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