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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仙(37)

尽管如此,羲岚还是坚持认定毒舌影响仪容,直至一个秋日下午的到来。

那一日,枫叶烧红禅月湖畔,黄金桂子十里飘香。羲岚途经禅月湖,见水明如镜,扁舟无数,许多人临湖放风筝,舞了漫天彩色旌旗。岸边有热闹的书摊、画摊、纸鸢摊,有才之人喜欢在摊铺上纸笔,临湖写诗作画,再把字画粘在风筝架上放飞。见仙女们提着线轴飞入水上空中,穿云越雾,身影在湖面静移,时隐时现,羲岚也有些手痒痒,想去绘一幅图玩玩。走着走着,她看见了一个书摊前逸疏的背影。她有些惊喜,正想上前去打招呼,却发现他旁边还围着四个同龄少年。

一个瘦高少年面带嘲色道:“小白脸,你以为自己是个小白脸,有几个姑娘喜欢便忘了自己是谁?”

一个胖子恼道:“天天跟在北落仙子身边,嗡嗡嗡转来转去像只苍蝇一样,讨厌死了,不知自丑!”

另一个少年正在放风筝,还忙不迭道:“只有我们大哥才有资格站在北落仙子身边,你给她提鞋都不配!”

三个人数落了一阵子,一直摇扇不语的“大哥”才满面阴沉道:“你说云霄仙君便算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不知道会让人笑话么。还是回家照照镜子吧!哦不,喏,这里有面镜子让你照照。”他指了指他们正在放的风筝。

抬头看了看那只风筝,羲岚倒抽了一口气。风筝上画着一个人像。那是一个头上戴花、涂了胭脂、一脸谄媚的娘娘腔,若不是一只眼睛是深碧色,没人能猜到他们画的是谁。许多行人都抬头看着那幅画,对画与逸疏指指点点,有同情的,有讥笑的,有看好戏的,也有漠不关心的。

居然这样欺负她的好友!羲岚快被这帮人气疯了,想冲过去挨个教训他们。但逸疏不怒反笑:“这画不错,若再来一首诗助兴,理应更有意趣。”说罢,他提起一支笔,在空中飞速写了一首诗,用仙术将悬空的字度入高空,附在那张画上。

那“大哥”道:“他写了什么?降下来降下来。”

少年把风筝降了些,众人都抬头往上看去,只见上面写的是:

良匠绘形容,

为吾表名踪。

当风轻借力,

一举入高空。

天高身渐稳,

只疑赴帝宫。

几人平地上,

看我碧霄中(1)。

读完这首诗,嘲笑逸疏的人都笑不出来了,原本同情他的人也露出了钦佩之情。羲岚更是莫名觉得感动,在心中为逸疏鼓掌了一百次。而四个欺负逸疏的少年不开心了,瘦高少年气呼呼地拾起一块石头,把风筝弹下来:“写的都是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落魄之人的故作姿态罢了。”那“大哥”合上折扇,怒道,“给我揍他!”

三个人围了上去,胖子挽起袖子,面露凶色,另外俩人架住逸疏的胳膊。胖子挥舞拳头,对着逸疏的脸便是重重一拳。他刚想打第二拳,羲岚急忙施展蔓藤法术将他的四肢束缚住,跑去挡在逸疏面前:“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几个都在做什么?!”

“哇,北落仙子……”胖子惊得更不能动弹了。

逸疏错愕道:“羲岚,你为何会在此处?”

那“大哥”也慌了,吓得折扇都快掉了地,对羲岚拱手道:“北落姑娘……在下不是有意……这小子实在可恶,时时刻刻缠着你,在下、在下只是为北落姑娘出一口恶气……”

羲岚对这人有点印象,似乎是某次品酒花宴中总缠着她说话的仙君。但她对这种路人甲一点兴趣都无,只护着逸疏道:“什么叫缠着我?逸疏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这样欺负他,便是和我过不去!”

“可是,他就是个没本事的小白脸……”

“什么又叫‘小白脸’?长得好看便是小白脸?那我还只乐意跟小白脸在一起,总比看见你们这帮歪瓜裂枣好。我不想跟你们说话,快滚。”

不想那“大哥”一委屈,居然眼泪汪汪道:“北落姑娘……”

“滚呀!”

眼见情势无法挽回,“大哥”带着三个兄弟灰溜溜地离开了。羲岚平定了胸中的怒气,转身抬头看着逸疏:“你真是笨死了,为何不还手?”

逸疏答非所问地笑了:“羲岚,认识你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动怒。”

“废话,他们欺负你,我怎么可能不动怒?”见他嘴角青紫,还渗出了些血迹,她叹了一口气,轻轻捧起他的下巴,“你的脸受伤了,把头抬高点我看看。”

他乖乖地抬头。她盯着伤口看了很久,施展法术,为他开始治疗:“你还没回答我,为何不还手?”

“无妨,吃点小亏总比亮出底牌好。”

“受不了你,都不晓得一天到晚在未雨绸缪些什么。”她异常认真地为他治疗,因而变得有些紧张,“我的治愈术练得很糟,这个只能顶一会儿。还是赶紧回去敷点药。”

“好。”

“怎么听着像敷衍,你会好好敷药的,对不对?”

“北落仙子所命之事,逸疏敢不力任?”

听他口吻甚是放松,她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正巧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心脏猛地抽了一下,她收了收手,又恢复镇定,聚精会神地为他治疗,飞速眨着眼睛,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她只能看见他身后的茫茫秋景,山水花草被烟霭掩抑,自有一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

羲岚承认,他不讲话的时候,或温柔的时候,确实非常好看。她甚至想,如果这张脸长在自己脖子上就好了。如果拥有瘦长的脸颊、高高的鼻子,那一只水晶般漂亮的碧绿眸子,应该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但想想如果真长在自己脖子上,自己非但不能看见,还会变成双头怪,那就不大好了,毕竟她对自己的脸也甚是满意。纠结了许久,还是决定把脸还给他,当每天看得见他的人就好。而什么人才能每天看见他,这问题难倒了她。很多年后,她意识到这思想很有层次,一言难尽,真要解析,恐怕得写成一篇文章,标题应是《论初次想当太微夫人的意识浪潮的分析与解读》。

不论如何,这件事过后,羲岚总算在心中为逸疏的姿色加了认证。而后遗症是,当他沉默之时,她总是忍不住盯着他的侧脸看。一次,他们一起为小猫沐浴,她瞄了铜镜一眼,又偷偷瞄了他一眼,却被他转过来的视线逮了个正着。她心里又是一跳,埋下头去佯装无事。

逸疏淡淡道:“虽然你一直吊儿郎当,但最近情况特别严重,沉迷美色,玩物丧志,还指望能做好什么事。”

她的脸无可遏制地涨红:“玩物丧志你是天天说,我……我沉迷什么美色了?”

“对镜子看太多。”

她松了一口气,又意识到,近日每次与逸疏见面,她都忍不住对镜检查妆容,想在他面前好看一点。她由此推出是因她察觉到他的美色所致。作为他的斗嘴劲敌,她在外貌上也必须得碾压他。而他说她“沉迷美色”是指她自己而不是他,证明这一局她大获全胜。她又由此推出,听见他所谓“你有美色”,她开心得快要飞上天,是因她大获全胜所致。

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多年过去,逸疏通过考试,被晋升为子安灵仙。羲岚和子箫都为他感到开心,仨人还开酒坛子痛饮了一个通宵。不过后半夜逸疏自感不胜酒力,便停了没再喝。羲岚与子箫喝得比较透彻,酒到酣处,羲岚发现逸疏愣是没再碰一下酒坛子,对子箫说逸疏志向远大,搞不好以后得跟你一样,能当上仙君。子箫望了一眼羲岚,笑着摇摇脑袋道:“过两百年你再看。”那会儿羲岚还以为,他摇头是觉得逸疏不太可能两百年内当上仙君。

这之后,羲岚还是过着她舒服恣意的小日子,逸疏却分外自律,兢兢业业,常出远门,回来会跟羲岚说很多她没听过的趣闻。例如羲岚知道,九州的凡人称谓与仙界大不相同。他们不仅有名有字,还有姓,凡人称呼他人,总喜欢用姓氏加上尊号等方式。但她对凡人的姓氏了解止于此处。逸疏去过九州后告诉她,凡人因地域不同,姓氏与名字置放的顺序也不同。东方人喜欢把姓放在名前面,西方人会把姓放在名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