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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仙(40)

同桌几个姑娘当场变了脸色,其余人则好奇地打探喜事。羲岚怔忪半晌,随即反应过来,现在逸疏已是仙族至尊,若他想要再度往上走,只能飞升为神。而神仙界素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常态下,神族与仙族不联姻,一旦联姻,则表示神族有意令仙族飞升。过去神仙结合,往往都是男性神族娶女性仙族,反过来的情况极少。看那两位神女的穿着打扮,还不是普通神族。她们若都想嫁给逸疏,意味着逸疏确实前途无量,她们也有意提携。

羲岚觉得有些想不通。怎的眨眼工夫,她与逸疏的距离已变得如此遥远。在她的记忆中,逸疏分明还是被人放风筝嘲笑的布衣,是需要她出面拯救的。

第22章 第十幅画 比翼情(二)

子箫看出她的异样,靠近了些,低声道:“羲岚,你还好么?”

羲岚骤然抬头,往四下看看道:“没事,我在想这太清殿的风光甚美,回去可以画成一幅画。”

“这主意不错。”

“可惜我比较喜欢画会动的物事,不太喜欢画建筑。这样,我俩合画一幅,你画楼阁高台,我画众仙云霞。”

“好。今日人这么多,我们可以把画扩大些,丹青便以赤红为主,你觉得如何?”

一聊起绘艺,羲岚和子箫就有无数话题可聊。旁人见他们聊得尽兴,也没人插嘴,但心里都有了七八分猜测。后来羲岚端着酒杯去了门外楼台上,想研究研究窗外之景如何描摹。这还是她第一次登上太清殿,只见金光万丈,红云连绵,下有太微光景,山峦河流,楼宇高高低低,有的依山傍水,有的群集城内,有的高悬飞石之上,参差不齐,流畅如川,巍峨如崖,又有群鹤列鸾徘徊其中,不时从羲岚面前飞过,抖落满楼台的羽毛,构成了亘古不变的一幅明艳画卷。

不一会儿,掩月灵女和另一位白衣仙女也走了过来,与羲岚攀谈了几句。掩月灵女道:“羲岚,你和云霄仙君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那是,我俩都喜爱书画,人生追求也差不多,也是多年志同道合的老朋友了。”羲岚笑了笑,举杯喝了一口酒。

“如此般配,何不结为夫妻?”

羲岚差点把酒喷出来:“什么?夫妻?!”

白衣仙女道:“是呀,适才我见你们聊天,子箫望着你的眼神,那可真是温情脉脉。他肯定喜欢你。”

羲岚摆摆手道:“子箫对谁都是这样温情脉脉,他就这个性格。”

“那你也可以考虑跟他在一起呀。这样好的郎君若不尽早抓住,恐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掩月灵女叹了一口气,“就像逸疏,我曾经与他交好,现在当着别人,却只能唤他一声‘太微仙尊’。得知他要娶神女,桌上姑娘们的反应你也看到了,恐怕都悔青了肠子。”

羲岚笑道:“或许是因为你们有些注重仙位尊卑。对我来说,不管是太微仙尊还是太微神尊,是娶了凡人还是娶了神女,逸疏还是逸疏。”

“话是这么说,可一旦他成为神族,去了神界,你也不大可能再见到他了,不是么。”

是啊,逸疏终有一日会去神界。到时,这百年来翘首以盼的离别,会变成寻常生活的一部分。想到这里,羲岚想掩饰失落都觉得有些困难。她也叹了一口气道:“作为朋友,只要他开心便好,只要有心,总会相聚。”说到此处,她又笑了起来:“好在子箫和逸疏不一样,他没那么大的抱负,当守戍笔吏都几千年了,也没见他想离开东月楼台。这个朋友还是能留住的。”

“真是傻丫头!”掩月灵女轻推她的额心,“正因如此,你才更要把子箫牢牢绑住。不然以后他娶了妻,还有可能会这样陪你吟诗作画么?怕得淹死在妻子的醋海里。你绝不可能有机会见他。”

羲岚这才理解了她们的苦心。虽然她隐约觉得,她和子箫不应是夫妻关系,他在她心中一直是好友的感觉。然而,失去逸疏的痛苦确实太重。若失去子箫也会这样难过,那她还是决定要慎重考虑她们的提议。当然,这话她可不能当着外人说出口。她一脸慈祥的微笑:“我决定承认你俩说的都是废话。”

两位仙女都笑了起来。

“你们在笑什么呢,这般开心。”

听见这个声音,仨人都惊讶地转过头去。逸疏正站在她们身后,说话对象是“你们”,目光却一直留在羲岚身上。羲岚对这样的目光并不陌生,三百年前,她赶走欺负他的人时,他也是这样温柔地望着她。这一刻,不明缘由的,她心中的难过加剧了,整颗心都被利刃刺穿了一般。

白衣仙女以扇掩嘴,坏笑道:“我们在笑小女子芳心初动!羲岚喜欢子箫,子箫也喜欢她!”

逸疏愕然睁大眼,像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羲岚没想到她这样能闹腾,抽了她的扇子打她脑袋:“我看你是芳皮初痒了。”

白衣女子哎哟哎哟叫着小步溜开。掩月灵女也跟着她转身走掉,却不忘回头起哄道:“仙尊,羲岚和子箫早已情投意合,就差最后一口气儿了。你和他们关系好,要帮忙撮合撮合呀!”

羲岚飞出扇子,施法让它追着她俩打了一路,直至她们消失在拐角处,而后转过身,对逸疏无奈地摇摇头:“这俩姑娘真是脑瓜坏掉了。”

逸疏缄默片刻,低声道:“羲岚,她们为何要开这种玩笑?”

是时有凤羽旋落,玉桂垂坠,缀了逸疏一身白袍紫衫。不知从何时起,记忆中的少年,已经长成了英气勃发的盛年男子。他头戴朱雀紫冠,身穿九霄翘肩罗袍,脸还是以前那张脸,却因衣着气度与以往大有不同。从前只要不开那张毒嘴,不论穿着如何普通的衣衫,他都是一个无瑕的美少年。而不过三百年时间过去,他最为醒目的已经不再是面容。他是太微仙尊。就连问出这样普通的话,都有一种质问僚属的气势。而且,他没有再叫她“岚岚”。谁说功业不会改变一个人?羲岚觉得自己有些天真可爱。

“可能因为她们看出了点端倪吧。”

“什么端倪?”

羲岚明显感到气氛紧张起来,但还是露出了喜滋滋的笑容:“当然是看出我喜欢子箫啦。”

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逸疏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像什么都没听见。她害羞地扭了扭身子:“不过不可以告诉他,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我不会说。”逸疏的声音也无甚起伏。

“逸疏,要不你帮帮我,看看怎么把子箫拿下。”

“你自己想办法。”

逸疏转身回到宴席上,一次也没有回头。

羲岚脸上的欢愉也烟消云散了。她不会忘记逸疏说过,在他心中,她是妻子。可是,妻子可以是爱的人,也可以只是负责的人。“太微夫人”可以是太微仙尊爱的女人,也可以只是政治联姻的利器。他并没有说过爱她。而且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他是否还有当年的念头,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们都不适合走在一起。他兢兢业业,她散漫闲逸;他胸怀大志,她随心所欲。她尊重且理解逸疏的选择,也爱自己的人生。只是两个有着不同追求的人,没有谁对谁错。可是,他们若勉强凑对,必定会有一个人是错的。

从逸疏当年写的那首诗就能看出来,他想要的东西她给不了,那些神女却可以。想到此处,羲岚在心底长叹一声。斩断一个注定悲剧的开始,她没有错。

她也不后悔,只是感到遗憾。

逸疏活了两千七百六十二年,此夜头一次喝到烂醉如泥。子箫和其他人试图扶他离开太清殿,他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一双眼睛睁着,却跟失明一般暗淡无光,转也不转;明明还有呼吸,却周身冰凉僵硬,跟死了一样。是人都知道逸疏冷静自持,没人见过他醉成这样,还都以为是他当上仙尊才如此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