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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丝(7)

作者: 一勺陆九 阅读记录

第二天我醒得很晚,看天色已经快到中午了。我记得今天没有什么事情,不用出门,就躺在床上看着莫芪。

那天本是休息日,莫芪却穿着军装在厅里转。他看到我醒了,就坐到我床边来。

莫芪已经是京城督查处三所所长。我看着他,轻声笑道:“所长,在家也穿军服吗?”

莫芪揉了一下我的头发,把我扶起来靠在他身上。他伸开双臂轻轻地抱着我,问道:“仙儿,你觉得好点了吗?”

我把下巴放在他的肩上,头疼的感觉仍逡巡不去,休息一夜我并没好转。但我即便说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只是笑道:“好多了。”

“仙儿,”莫芪把我扶起来,双手揽着我的肩膀,看着我,“上面突然通知我,中央的刘都统要来,就在今天晚上。”

“仙儿,”他把我俩的额角靠在一起,低声道,“我知道昨天你很累,但是……刘都统这件事非常重要,你得跟我一起去。”

这样的事是不能推辞的。我叹了口气,缓了缓头晕道:“我没事儿了,晚上我跟你一起去。”

他把我环住,手在我的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我把脸埋在莫芪的颈上,闻着他身上似有似无的味道,仿佛是能缓解一下我的眩晕。

刘都统的排场比我想象的要大,督察处里数的上号的人物几乎都来了。莫芪和另外几个所的所长坐在一起,位置仅次于处长。

我已经连着弹了三首曲子,刘都统并没有让我停下的意思,看来大概是要弹一晚上了。也好,总比出去喝酒要强得多。

我从弹琴的间隙里抬头去找莫芪,他正举着酒杯和刘都统说着什么,看来聊得很顺利。他顺利,我也就踏实。

酒席过半,刘都统抬手止住了我的琴:“秦老板辛苦,出来用点东西吧。”

我从屏风后转出来,向刘都统道了谢,坐到莫芪旁边。

“秦老板琴艺高绝,何苦坐在下首呢。”刘都统道。

边上的吕所长道:“都统不知,秦老板和莫所长相熟,每次秦老板随席的时候都是跟着莫所长的。”

这个人一向和莫芪与不善,我得打起一百二十分小心来。

刘都统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我和莫芪,笑道:“今日秦老板想必累了,就到我边上来吧。”

我心下有不好的预感,转头看了莫芪一眼。他低声道:“去吧。”

我不能再说什么,走上前去站在刘都统身后。

刘都统和人聊了几句,斟了杯酒拿在手里,回头向我道:“秦老板堪称国手,容刘某敬你一杯。”

我不好推辞,只得笑着应了。

吕所长在下首道:“在座的各位多少都听过秦老板的曲子,一向广达悠扬。咱们是不是应该都敬秦老板一杯啊。”

众人纷纷笑着斟酒,都说敬秦老板。

我无法,从上座走下去一一地回了。敬到莫芪的时候,众人都喝得高了些,场子上虚声一片。更有人嚷嚷说:“秦老板和莫处长多年来形影不离,是不是应当喝个合卺酒,以示亲好啊。”

众人哄笑成一片。

在京城,男人偶尔找找小倌儿并无大碍,但若是和另一个男人一直不清不楚,就要在背后被别人戳脊梁骨了。

莫芪的脸色不太好看。我忙笑道:“各位哪里话。秦某幼时家贫,多亏莫所长多年来照顾帮衬,才能平安长到今日。若是所长有什么需要,秦某自然应当全力帮衬,以报所长多年爱护。”

其中一人道:“这帮衬,是帮衬到什么程度,帮衬到哪儿去啊?”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莫芪的脸铁青着,咬着牙不说话,也不看我。我看着他,突然感觉有什么在我心里挖着。我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道:“莫所长堂堂正正,一向光明磊落。”

“那秦老板呢?莫非襄王无意,神女有梦?”刘都统突然发话问道。

我心下诧异,莫芪来之前并未提及他和刘都统之间有何矛盾。为什么这下子突然针对起他来了?

我心思急转,当着刘都统的面,这种问话决不能把莫芪牵扯进去。一个说不好,他这些年的经营就白费了。

我好好看了看莫芪,他依然没有看我一眼。我心下了然,看着他缓声道:“莫所长青年才俊,前途无量,秦某心向往之。”

我声音涩了涩,又继续道:“秦某曾三番五次向莫所长表示属意,但莫所长始终……”

莫芪突然回头看着我,眼睛亮的似刀。

“莫所长始终不予理会,并斥责秦某持身不周,品秩败坏。”我看着他的眼睛,坚决地往下说,“秦某纠缠不休,但莫所长始终为人周正,不为秦某所惑。并劝秦某弃暗投明,好自为之。”

莫芪的手把酒杯掐得死紧,指关节都泛了白。他望着我一言不发。

我看着他的眼睛,强烈地企盼他什么也别说,但是又隐秘地期待着他能说点什么,哪怕就是一点。

莫芪终究什么也没说,转向众人举杯道:“让大家误会了,本人自罚一杯。”说罢,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误会。

话是我自己说出来的,莫芪的话还是让我不可避免地寒了寒。莫芪,是不是在有些时候,你真的是这样想我的。从你我认识的那场闹剧开始,本身就是一场误会。

我回过神看向莫芪,他的副官急急地跑过来跟他说了什么。莫芪听后,向众人摆摆手道声失陪,转身出门去了。

我再转过头的时候,看到刚才满口仁义道德的军官们都举着酒杯,脸上带着兴奋、隐秘和某种激动,齐齐地向我围拢过来。离开了莫芪,就像是在狼群中的唯一一只羊。

我不记得那天晚上都发生过什么,记不得了。

我只记得眼前腥红一片,衣襟上也挂着血迹。不知是我自己吐的还是别人打的。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反正在感觉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头、胃和四肢上的疼痛已经使我麻木,我甚至分不清楚酒被泼到了哪儿。

我告诉自己,这都是一场误会。

让我清醒的是皮肤裸露在外面的寒冷。我的衣襟被扯破了,手脚都被粗麻绳子绑住,还被人高高举在半空中。

那一刻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惊惶,我拼命四下打量着,直到发现会馆的不远处,有一片极大的人工湖。

我在半空中,失重的感觉混合着酒精的刺激、伤口的寒凉让我无比清醒。我望着夜空中安静的星子,想起来的却是莫芪的眼睛。

在接触冰水的那一刻,我听见莫芪变了调儿的声音:“秦仙儿!”

水灌入了我的喉咙和鼻腔,急迫地压迫着我的大脑。窒息的感觉比醉酒更令人挣扎。幸好这种锥痛只是持续了片刻,我很快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不久后我就醒了,一股巨大的压力挤压着我的肺部,迫使我睁开眼睛。

莫芪抱着我,半跪在人工湖边上,周围空无一人。

他的身上湿透了,头发也向下淌着水。他把我靠在肩膀上,急声问道:“仙儿?你看看我,仙儿?”

我看着他,想要记住他此时此刻的样子。我酝酿了许久才能说出话。

“莫芪……我欠你的不假……”我用最后一点力气,死死揪着他的衣领子,努力地往外呼着气,试图发出一点气声来,“但没想到……我……这么贱……”

我从梦里猛地惊醒过来,动作太大,右臂打了一下床头柜。震得上面的东西发出一阵叮铃咣当的声音。

“秦仙儿?”窗根下还是那个声音,还带着点迷糊,可能是我被吵醒了。

“你怎么了?”他好像站起来,走到回廊下面。

我因着梦里的心悸,缓了一会才说:“没事。”

我合上眼睛,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眼前全是那夜空中的星星。我揭开被子,慢慢走到东厢的门口,看着莫芪。

“大半夜的怎么出来了?”莫芪揉揉眼睛站起来,“都入秋了,你得披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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