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今天想回家(34)
长生的丹药,成仙的秘密。
手握权势之人,谁能不为此动心。
江淮渡明白,他太明白这些人理直气壮的动机。
四方势力, 围困着玲珑精致的水榭凉亭。
江淮渡不知卓凌在何处,却也庆幸起来。
还好,连他也不知道卓凌身在何处。
四方人马彼此忌惮,谁都不肯妄动。
江淮渡心中又是焦虑,又是庆幸。
庆幸的是,至少现在,卓凌还是安全的。
焦虑的是,那个小呆子傻乎乎的,在临盆的关口到底能不能一个人撑下去?
他曾经对天发誓要守护小呆子一辈子,可到头来,却还是让那个傻乎乎的小呆子,一个人面对最凶险的鬼门关。
他看着脚下瑟瑟发抖的小狐狸,轻声说:“阿缘,去找他,找到卓凌,替我陪着他,好不好?”
江淮渡以前总是不太喜欢这只狐狸,可能潜意识中,他都不太喜欢心思太重的东西。
今天是江淮渡第一次这么温柔地叫这只狐狸。
他做了一辈子骗子,骗尽所有的人,也被所有的人骗。
可他对卓凌许下的誓言,却每一句都是发自内心的。
他愿意,他愿意拿命守着那个小呆子。
可今天,他却带着满身灾祸,不能再去寻找卓凌的踪迹。
这只小狐狸,是有灵性的。
比他江淮渡有灵性,比他更温柔。
又一道惊雷落下,暗室中的卓凌在剧痛中醒来,颤抖着,呻吟着,眼睛因为不停流泪而干痛着。
他在黑暗中忍着剧痛摸索自己的肚子和下体,湿漉漉的一片黏腻。
怎么……嗯……还没有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啊……
卓凌孤零零地蜷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身体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撕裂般的痛,连呻吟声都变得微弱轻薄。
他再也没力气去期盼任何人。
大雨打得湖面水花连连,对峙的局面还未结束。
叶晗璋坐在銮轿中,沉默着抄写一首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侍卫在轿外说:“陛下,皇后娘娘派人来了。”
叶晗璋抬起头,淡淡道:“魔教和天水一楼还僵着?”
侍卫说:“是。”
叶晗璋说:“帮他们一把。”
侍卫领命而去。
叶晗璋继续抄他的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他不过弱冠年岁,他的桐书,却已年近四十了……
叶晗璋抬起头,让手下掀开了銮轿的珠帘。
今夜,是九州入冬前的最后一场雨。
僵持已久的魔教和天水一楼,终于在暗影司卧底的挑拨下按耐不住地冲向了夹在中间的江淮渡。
所有人都知道,异兽降临就在这几日之间,而唯一可能知道卓凌下落的人,只有江淮渡。
若错过今夜,母体顺利诞下异兽,便极有可能重演当日许国覆灭之景。
异兽会带走母体,彻底消失在长夜山妖魔聚集的深处。
魔教明白,天水一楼也明白。
江淮渡……更明白。
想明白了这些事,他心中却豁然开朗。
只要拖过今夜,等卓凌生下孩子。
天高地阔,再也没有凡俗欲念玷污小呆子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
长夜山深处,是妖魔聚集的凶险之地,却也是他和卓凌的故乡。
电闪雷鸣,大雨之中寒光利刃溅起大片血花。
江淮渡游走在混战之中,一求自保,二求反杀。
他这一生,都在混乱的尸山血海中艰辛谋生。
此生如此,死亦如此。
废墟之上血海尸山,暗室之中的卓凌仍在孤独地承受着无人能懂的痛楚。
言清澹折扇飞舞如电,重重击在江淮渡剑上:“江阁主,给卓少侠下毒那日,你不是盼着他死吗?”
江淮渡心中一凛:“你……”
言清澹知道卓凌中毒的事,到底是沈桐书身边有卧底,还是他身边的人……
一张娇俏秀美的小脸在眼前一闪而过。
碧丝。
江淮渡苦笑一声,竟已失去了得知燕草背叛他时的愤怒。
大千世界,本就无人能与他真心,因为他从不给人真心。
除了……除了那个小呆子……傻乎乎地爱着他,念着他,用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郑重地说:“我要保护你。”
他江淮渡,何须旁人护佑。
他只是,太寂寞,太孤单,除了复仇,不知该往何处去,不知该护着何人。
三十年来步步谨慎如履薄冰,他以为自己早已心性凉薄,无喜无悲。直到那个傻乎乎的小呆子掉到他面前,在一片阴暗诡谲中,傻乎乎地把一颗滚烫地心,捧给了他。
爱若痴勇,所向披靡。
江淮渡独活人间三十余年,到底是体会了一次何为畅快淋漓。
他挥剑逼退十二魔君,金索引向言清澹:“是生是死,是救是杀,卓凌是我的人,旁人,休想!”
战况愈演愈烈,鲜血染红了江府院中浅湖。
叶晗璋抄了十几张诗,让自己心中些许的不安缓缓消散在风中。
这时,侍卫忽然来报:“陛下,皇后娘娘亲自来了!”
叶晗璋露出些狼狈恼怒的神情,拔剑而起:“朕今日必须带走江淮渡!”
长生异兽若落到魔教或者天水一楼手中,他这龙椅,也不用再坐了!
侍卫慌忙劝谏:“陛下不可犯险!”
叶晗璋厉声道:“立刻调邺州兵马上阵,给朕拿下江淮渡!”
侍卫正满头大汗,后方终于传来沈桐书的怒喝:“陛下!”
叶晗璋跳下銮驾相迎:“桐书!”
沈桐书脸色惨白,他不会武功,却策马狂奔了一夜,几乎要晕阙过去:“陛下不可!”
叶晗璋说:“桐书,朕绝不能让异兽落到其他人手中,若真如此,天下必将大乱……”
沈桐书喘息着质问:“陛下是担心天下之乱,还是被长生迷惑的眼睛?”
叶晗璋张张嘴:“朕……朕……”
沈桐书一路狂奔,气血不足头晕目眩,扶着车辕勉强站立:“陛下……古往今来凡是长生之事,哪个不是妖魔作祟下场凄惨。”
叶晗璋慌忙扶住沈桐书,痛苦地说:“桐书,朕……朕不能……朕尚在襁褓中,桐书已权倾天下,朕……朕不敢想百年之后,朕不能!朕……朕要桐书陪朕,过这一生啊!”
沈桐书苦笑闭目:“陛下,卓凌从暗影司偷走了三十块霹雳火药,您带人来抢长生丹,却不曾派人细细检查江府内外吗?”
卓凌已经痛得叫不出声了。
嗓子哭哑了,眼睛哭干了,鲜血在身下淌了一滩,他只闻得到血腥味。
好痛……好痛啊……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折磨他……
那是个孩子,还是一只怪物……
他错了……是他……错了……
皇后娘娘劝他打掉孩子,是对的,是为了救他的命!
卓凌瘫软在黑暗中,四肢无力地张开,涣散的目光在黑暗中恍恍惚惚,却再也找不到一丝光亮。
大雨倾盆,湖水渐渐上升,淹没了通风口。
暗室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渐渐变得困难。
卓凌觉得很热,又觉得很冷。
撕裂的痛苦还在继续,无法呼吸的肺腑中呛出了腥甜的血沫。
恍惚中,卓凌看到了大红喜字,看到了挂着绸花的喜堂。
宾客满堂,故友亲人笑意盈盈。
娘亲用翡翠簪子绾了乌发,笑着唤他乳名。
他穿着鲜红的喜服,被喜婆牵着袖子,迎着风走过开满合欢花的院子。
繁华尽头是一袭红衣的江淮渡。
他的夫君温柔俊美,一双凤眸中含着缱绻百世的温柔痴情,轻轻牵着他的手,走进喜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