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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原(17)【CP完结+番外】

作者: 陆离 阅读记录

梁铎差点没把手里的酒都洒了,他用小碗挡着脸,冲卢占星使眼色,这事儿是能提的么,程念心里怎么想的,你不知道啊,眼从碗沿边上扫过去,悄悄觑程念的脸色。

程念倒是没什么不一样,依旧微微笑,很淡然也很知足:“我找着了。”

他也举杯,腕子上的衣服往下,露出一块老旧的表链。和表链不同,手表的表盘是崭新的,亮得发光,仔细瞧,透明的表面下头,一枚鲜红的箭头晃晃悠悠,随程念的手左右晃动。

那一年在绒布冰川,他就已经找到了。

说是来看程念,其实也留不了多久,这个村庄远离小镇,住宿条件有限,要安排大家伙睡觉,村里人就得挪炕,夜里冷,8点出头村里就黑了,对城市人来说,藏区的夜太宁静枯长,没有网络WIFI,天晓得程念怎么熬下来。

白天还好些,梁铎带着学生本来就是来体验生活来的,哪家哪户的孩子都喜欢绕着他们,听一些新奇有趣的事儿,或者拉着他们问上课本上的难题,随便在小院的一隅支几个矮凳桌椅,哪儿哪儿都热火朝天的。

“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程念坐在马拉的木车上,看样子要出门。

卢占星瞧程念身上斜垮垮的楚巴,除了脸还是那张白净的脸,他越来越像这儿的人:“我又不是老师,就不掺和了。”他不羁地撸了把头发,露出额头的疤痕,“你这是……要出去?”

“啊,今天镇上有集市,这些用不到的东西,正好拿来换别的。”

套马的男孩是程念的学生,见到卢占星,恭恭敬敬给他鞠了一躬,喊他卢校长。

“可别……”一辈子没被人这么叫过,脸皮厚如卢占星也有臊的时候。

“应该的。”程念挺欣慰地瞧瞧自己的学生,又瞧瞧他,“没有你,这个学校也办不起来。”

迎风,眼角湿润,卢占星没睡醒似的打哈欠:“行了行了,快走吧,再不走集市都散了。”

“那你呢?”程念见他没事儿干,问他,“要不,一起去?”

好啊,卢占星立刻就想答应:“去给你当苦力?”可他不能,“算了吧,有这功夫,我回屋再睡一觉,昨晚那酒造的,现在我头还疼呢……”

程念坐在悠悠的马车上,笑笑同他挥手,走了啊,晚上给你们加菜。

卢占星也傻兮兮的,送家人出门上班似的挥动手臂。

迎风,风卷尘,吹进眼眶,酸涩疼痛。

这是最后一次了,卢占星跟程念道别,今天以后,程念将永远都是他的兄弟,是朋友。

沿程念出去的路,没多久,远远跑来一阵黑风,是匹漂亮的马驹儿,马驹儿上头的姑娘如火的红衣,墨色的发辫盘在头上,和衣服一样红的发穗在风里英姿飒爽地飞扬。

她跳下马的动作也令人惊呼,多么惊人的姑娘,格桑梅朵一样的漂亮。

姑娘直直朝梁铎来,梁铎的眼都看直了,心里揣了只躁动的兔子,上下跳,他看见姑娘花瓣那么红的嘴动了:“您是……”姑娘用的是敬语,也情真意切地望着他,“卢先生吗?”

“我是。”卢占星稀里糊涂被拉来,他打量眼前的女孩,二十多岁的样子,眼睛很亮,头发乌黑,好看归好看,可他确定他没见过,“你是……”

一点不见外,姑娘双手抓住他的手:“卢先生,我总算见到您了!”她笑,笑中有泪。

原来姑娘以前也是这里附近村的人,后来结了婚,跟丈夫搬去镇上,她出嫁前是个病秧子,卧床几年,连院门都没出过一步,城里的大夫告诉她,她的心脏有毛病,不手术,活不过二十岁。

是不留名的好心人给她捐了钱,让她上北京的大医院治疗,几年了,她的身子已经健康地能在高原上策马,还嫁给自己最心仪的男人,生了两个娃娃。这些年,她陆续收到过一些钱,所有的汇款单她都一张张存着,收好。

这些单子上,都有同一个署名:卢占星。

直到这次她和丈夫回村探望父母才得知,乡里育星小学的捐助人,就叫卢占星。

卢占星完全不记得有这事儿,他这两年的确没少往西藏运过东西资助过钱,可怎么想都没印象,除非有人借用他的名,可又是谁呢?为什么啊?

怕卢占星不信,姑娘忙解开衣襟,卢占星别过头:“你这是干嘛?!”

她手在胸口的袍里掏,摸出一张套着塑料封的纸,要让他看:“我叫白玛,五年前,是您捐的钱救了我的命。我和我丈夫夏瓦,还有我们的两个孩子,一辈子记您的情!”

咔的一声,矮木凳翻倒:“夏瓦!”梁铎哆哆嗦嗦地念这个名字,“卢占星!夏瓦!”

喝声和马蹄,在高原上回荡,一黑二红三匹马,快得好像虚影那么疾驶而过。

对着远山的羊群,黑马上的女子高高扬起马鞭:“夏瓦!”

她的呼喊引来男人的回头,是个瘸腿的藏袍汉子,看不清脸,只依稀有个让人羡慕的窄脸盘,眉眼生得很精神。

男人看到妻子,先是笑,唇嘴微微上扬,温柔又多情,可随后,当他看清另外两匹马上颠簸的人,他又惊,连往前跑的步子,向后退。

卢占星和梁铎怎么可能放过他,他们像两个骑了一辈子马的老牧民那么扑下马镫,怎么摔到地上的,下巴颏和手怎么破的,血怎么流的,都不要紧了。

“古二麟!!!”梁铎和卢占星手脚并用的,抓住男人,“是你!真是你!”

来不及久别重逢,卢占星疯子一样掐他的手:“古二麟!你哥呢?他在哪儿?!”

提到古一麒,古二麟绷紧的腮帮就颤了:“我哥他……”唰的,没有任何预兆,泪水滴落卢占星的手背。

今天是个大集,十里八村的人都来了,街两旁被赶早支起摊的摊主占满,道上人贴人的挤,马车走进不来,程念让孩子留在车上等他。

程念换到一些菜籽油和面粉,还买了大袋西红柿,打算晚上回去给大伙儿做个驱寒的疙瘩汤,付钱的时候,老板相中他腕子上那块表,又加了一袋土豆:“跟你换。”

程念把着袖子口,把表藏起来:“这个不换。”他笑得客气。

摊主以为他嫌少,把手上盘了几圈的藏珠也脱下来:“加上这个。”

程念还是摇头:“就这个不换。”他准备走。

出了市,程念抬手,从袖口下头眯眼望了一眼太阳,真亮,真白,和那年冰原上的一样,手腕上的表也是,和五年前他得救后,卢占星亲手放在他床头的时候一模一样。

“表面……”不知怎么开口,怎么说都有愧,“我给换了个新的。”卢占星的脖子根得了病似的抬不起来,话也轻,“我找过这家表厂,同样的款已经停产很久了,没配到一样的,但别的都没动,还是原来的。”

攥着表,狠得要把表链镶进掌心肉,程念把被子拉高,拉过头顶。

他没让任何人看去,可谁都明白,程念哭了,躲在被子下,肩膀抖得像座要坍塌的雪山。

救援队可以抢救他的生命,却阻拦不了他的灵魂,他终究不会回去那个延绵不绝又危机四伏的冰雪世界,可那个人在那里,哪怕伫立难前,程念也无法离去,也许几年,也许十几年,他的灵魂,将始终与这片冰原同在。

熙熙攘攘的,隔着一条街那么长,街的那头,有人遥遥在喊:“桑格!桑格!”

程念的笑容僵在嘴角,影子钉路上。

那声音熟悉又陌生,一年365个夜,一夜一场梦,有122回,他都能梦到这个声音的主人,用清朗和苍老的嗓音,一遍遍喊他程哥,程哥,可在白天,在大太阳地下头,这还是头一回。

他转身,茫茫人海,那么多面孔,没有一张和梦中人一样,长了一双容易辨认的,纯净的眉眼。

可断断续续的,那个年轻的声音还在一遍遍继续:“桑格!桑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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