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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檐(569)

作者: 阿琐 阅读记录

元曦颔首:“你也是,跟着伺候,累了吧。明日四阿哥发送,还要辛苦,别倒下了,姐姐她需要你。”

“是。”添香一路送元曦出门,站在宫门下叹了口气,“倘若我家小姐有您一半的气性,就好了。”

然而有的人,天生孱弱安静,葭音一辈子都没有激烈地表达过什么情绪,过于悲恸激动时,偶有晕过去,这便是极限了。

她不会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也不会冲着人大喊大叫,在旁人看来仿佛是抑郁不抒,可她生来就是如此。故而别人觉得她会憋屈会别扭,但有时候,她自己已经想明白了。

正如旁人看着她,会觉得憋闷,同样的,当葭音自己想明白的时候,她也会以为旁人一样想通了。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论多么的善解人意和体贴,多数时候,依然会以主观意识为意志,只有跳出事情的局外人,才能稍稍公平冷静地看待一切。

但偏偏,这整座紫禁城里的人,都不是局外人。

这一晚,皇后总算吃了顿踏实的饭,似乎因昨夜福临来时,她一口羊肉没咽下去,从今日起,便怎么也闻不得羊肉味儿,一整天清汤寡水的,才舒坦些。

高娃问皇后,明日是否去参加四阿哥出殡,皇后抱着枕头想了半天。

想到皇太后说她没有一个皇后该有的样子,哪怕皇帝真的要废她,也不是师出无名,她不想被废,不想被送去和姑姑作伴。

“我去,你去告诉元曦,让她陪着我一起去。”皇后咬牙道,“皇上若是撵我,大不了到时候我走开就是了,高娃,我是四阿哥的嫡母,我是皇后对不对?”

如此,翌日清晨,元曦便换了颜色清淡的宫袍,披着银色的雪氅,她们是四阿哥的嫡母庶母们,是长辈,不应为晚辈披麻戴孝,但宫里的太监宫女,都穿上了白惨惨的丧服。

奉先殿外哀声一片哭声震天,多少真情多少假意,没人来追究,唯有四阿哥的棺椁被缓缓抬动,要送出紫禁城去。

葭音扶棺落泪,泣不成声,可也不至于嚎啕大哭到声嘶力竭,而她本就孱弱,哭着哭着就没力气了,跌在福临的怀里。

皇后与元曦等一干妃嫔,在边上相送,皇帝倒也不撵她们,但之后福临要亲自送四阿哥去京郊黄花山下,元曦和巴尔娅便上前搀扶葭音,对皇帝道:“皇上放心,臣妾会照顾好皇贵妃娘娘。”

福临颔首:“好好照顾她,朕去送送四阿哥。”

元曦恍然发现,四阿哥到临了,都没个名字,当年宸妃的八阿哥,也没有名字,这母与子的经历,实在太像了。

她搀扶着葭音,一直跟到皇城门下,目送帝王仪仗远去。

在宫外列队迎送的大臣之中,看见了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大哥,佟国纲匆匆给了妹妹一个眼神,便是离去了。

这么一瞬间,兄妹俩必然没法儿交流,但元曦感觉到,哥哥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元曦,我们回去吧。”葭音主动说,“我想去慈宁宫,你陪我去可好?”

“好,太后在佛堂为四阿哥祈福。”元曦道,“姐姐也去吧。”

但元曦命宫人送来软轿,她知道葭音走不动。

一乘轿子径直到了慈宁宫的门前,两个年富力壮的嬷嬷来搀扶,才把绵软无力的葭音从轿子上接下来。

看着葭音颤颤巍巍地站稳,元曦的心沉下去,她知道当年宸妃娘娘在八阿哥过世后其实就病了,一直到后来拖了三四年光景,病情越来越重,如果葭音姐姐母子的存在,真如魔咒般在重复着宸妃的人生,会不会……

“元曦。”葭音朝她伸出手,元曦走上前,互相搀扶跨过门槛,她熟门熟路地带着葭音往佛堂而来。

太后还在诵经,为她可怜的小孙儿,倘若四阿哥能健康长大,她宁愿折损自己的寿命,可惜天意弄人,没等她来得及起誓,孩子就没了。

感觉到元曦的脚步声,猜想身边气息弱的那一个该是董鄂氏,玉儿淡淡地说:“坐下吧,我还没念完,你们等一等。”

“太后娘娘。”葭音跪了下去,深深叩拜,“一直以来,因臣妾之故,搅得后宫不宁,臣妾罪孽深重,不敢请求您的宽恕,但愿您能相信,臣妾会振作起来。那日在奉先殿,您的每一句话,都振聋发聩,叫臣妾幡然清醒。太后,臣妾有罪。”

聪明的孩子,说话也利索,玉儿时常觉得,她本该比喜欢元曦更喜欢葭音,这孩子念过那么多的书,就连对古代冷兵器的发展演变都深谙于心,可偏偏,偏偏天生这样的弱,弱的无法承受皇帝盛大的爱。

所以她更喜欢元曦,这个不论受多少苦,都能笑着说“我好着呢”的孩子。

“过去的,都过去了。”玉儿道,“往后,要保重身体,陪伴在皇上左右,更是为了你自己。”

葭音含泪道:“谢太后娘娘,臣妾惶恐。”

“接下来,是东莪。”玉儿道,“这件事,我本是交给皇上处置,但我不愿让皇上见东莪,不愿她再说什么难听的话伤害福临。所以这件事,葭音你来做个决定,让皇上尽快处决东莪,不要再横生枝节。”

玉儿转身来,看着气息微弱的人儿,无奈又心疼,问道:“你能做到吗?”

第608章 给玄烨留一条回宫的路

且说福临送幼子棺椁到黄花山下,这里一带被圈为四阿哥的墓园,却见冰雪覆盖草木萧条,十分凄凉。

那日范文程曾对索尼说,他认为皇上只是随手一画,此刻福临看着这荒凉之景的茫然,印证了范先生的预言。

福临的确是随手一画,画到了鳌拜私下圈地的所在,这里之所以草木萧条,是因为鳌拜曾大兴土木。现在突然被皇帝要去了,且是他违背律法私下所圈之地,自然一声不敢坑。

“这里为什么没有草木?”福临说,“别的山头,哪怕秋冬萧索,也有树干凌寒,这里怎么都荒了?”

岳乐说:“臣听闻,这里长不出草木。”

福临眉头紧蹙:“这么糟糕?”

岳乐道:“这样的地方,最适合做墓园,四阿哥长眠于此后,必将丰润土壤,使得风调雨顺,将来秀木成林荫蔽万代,便是四阿哥的恩泽了。”

福临眼眶湿润:“说的对,说的好,朕会告诉皇贵妃。”

诸事妥帖,福临最后为儿子上香,嘱咐看守之人必须日日勤于打扫拂尘,不得让闲杂之人前来打扰四阿哥长眠,之后便摆驾回宫。

回宫路上,福临内心渐渐平静,半途休息时,与岳乐道:“朕已经很久没见过太后,连晨昏定省,都是差遣吴良辅去问候,四阿哥过了之后,在承乾宫见了一面,再后来连话都没说上。”

“微臣听额娘说,太后娘娘日日在佛堂为四阿哥诵经祈福。”岳乐道,“母亲进宫请安致哀,也没见上太后的面。”

福临说:“朕暴怒于坤宁宫之事,你可知道?”

岳乐不敢隐瞒:“臣略知一二。”

福临道:“皇后虽有不是,可那日她所受的委屈,却是因太后而起。太后竟然赐葭音白绫,逼她自尽,你说她,怎么可以如此逼迫一个才失去儿子的人?朕怒极了,忍无可忍,恰好皇后无视朕的吩咐,于是就……”

“皇上,可是您停了皇后娘娘的中宫笺奏。”岳乐道,“臣以为,这件事万万使不得,只怕科尔沁的人已经在奔赴京城的路上,让他们的皇后受如此奇耻大辱,他们如何能善罢甘休。”

“那又如何。”福临道,“他们不乐意,就把人接走吧,朕可以一个都不要。”

岳乐谨慎地说:“皇上,眼下可不是说气话的时候。”

福临却兀自喃喃:“朕说的不是气话,可恨朕,不敢动皇太后一分。”

“皇上?”岳乐大惊。

“岳乐,这一场风波过去后,朕要将太后送去南苑休养,从此将她与朝政隔绝。”福临对身边的人说,“朕的励精图治,你都是看在眼里的,你亦是我的左膀右臂。你我兄弟一心,共理江山,我不信没了皇太后,这大清就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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