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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飞纤(短篇集)(2)

作者: 鲨鲨比亚 阅读记录

长子的话令莫老太爷微微动容,他端坐在红木交椅上,背后高悬着阴阳太极图。“嗯。”他点点头,“今日要你们几个来,是商讨荔菲入宫之事,朝中宫内都已经布置妥当,荔菲将满十六岁,事不宜迟。”

荔菲错愕,要她化名,冒充某高官之女,入宫为妃?爷爷父亲叔叔们都许久不和她说话了,甚至连照面都不打,今天唤她来,她本满心激动和期待,以为他们决定原谅她,岂料听到的却是这个。

“我……”荔菲欲言又止,这两年的冷待早已令荔菲明白,她并不是什么矜贵的千金大小姐,她没有任性的权利。

“婚嫁之事,素来就是父母之命,你还能有别的想法?”老太爷隐隐不耐。

荔菲壮起胆子,“哥哥死后,我偷偷去他房间看过,那时府内忙乱,还未来得及清理,故我看见——”

“事过境迁,还提起做什么?”老太爷断然喝止

“椅面上没有鞋印!”荔菲拼死将话说完。

莫老太爷愣了片刻,悚然变色,乐阳若真的是悬梁自尽,用来踩踏的椅子面上怎么会没有鞋印?“你、你确定?”

“绝对没有!”

室内一阵沉默,不管乐阳为人多么狂纵,又是异姓之子,但因为天资绝伦,自小就被当作继承人培养,莫家长辈尤其莫老太爷对他格外疼爱。之前以为他是自尽,悲痛之余却也无可奈何,但现在知道他极有可能死于他杀,莫家如何能善罢甘休?“好,知道了。”莫老太爷强作镇定。“你本该早点告诉我们。”

荔菲满心委屈,哥哥出事之后,他们谁都不肯听她说话!“荔儿知错。”

“好了,你下去吧,三日后启程进京。”老太爷下令。

“不。”

这下换老太爷错愕。

“我要查实哥哥的死因!”荔菲说,虽然跪立着,但荔菲仍努力挺直背脊,让在场每个人都看清她的决心。

“你?”老太爷失笑。

荔菲之父上前一步小声提醒,“不要胡闹了,孩子。”

荔菲忽然由头上拔下一根金钗,钗尖对准自己的面颊,“你们不准,我就毁了这张脸。入宫为妃,要得宠,要步步高升,只能凭借容颜。”荔菲冷笑,“你们可以强行捆我入宫,到时我当着皇帝的面划花这张脸,你们觉得会掀起怎样一场灾祸?”

“胡闹!胡闹!”老太爷气得全身发抖。

最后,荔菲争取到三个月的时间,临行前,叔母在她手臂内侧点了守宫砂,爷爷冷然说,若荔菲归来时不再是完璧之身,他就亲手将她推入井中。

我知道你会。荔菲在心里轻轻地说。他们当她是什么?一枚棋子而已,死活都只为成全大局。

之三寻访

她要证明哥哥不是因她而死,她要撇清和哥哥之间这种暧昧的纠葛。

这几年,她想得很清楚,哥哥在宴席上忽然狂态大发是因为中了邪毒,而不管下毒的人是谁,必然和哥哥的死脱不了干系。

荔菲来到烟雨朦胧的江南。她记得他们的脸。花厅里那些年少且飞扬的脸,都是哥哥的好朋友。那天哥哥转身逃开后,他们一起围上来目不转睛地看她。故,她牢记。

墙壁上爬满了艳红野蔷薇,墙外有翠竹千竿,红绿相映间,有人骑在墙上,身形小小的,似个顽童。蔷薇扎手,吃痛、受惊、失足,砰咚,园内小池中溅开水花万点,正躺在池边卧石上小憩的素和被溅了一头一脸的水,手中的书也被打湿。

荔菲狼狈地由池内站起,水线蜿蜒,令她曲线毕露。

素和小时候参加过文举,亦参加过武举,都曾考取,都弃而不顾,转身啸傲江湖,随心而行。半月前在比剑中负伤,一人来到幽篁小轩静养。

荔菲记得他的脸,温雅,书卷气十足,她尤其记得他的眼,细长、明澈,流转间有剪剪寒光,比他腰中所配之剑更像剑。当她在杯盘狼藉的花厅内,失魂落魄手足无措地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这双眼睛目不转睛看着她,用无法置信的眼神,似乎她不是个人,而是书本里写的妖怪。

荔菲换了衣服出来,是素和的旧裳,绢丝深衣,白色,襟口袖缘有细细黑边,极大极阔,落在荔菲身上,像要一场大水要将她淹没,荔菲用素色丝绦绕腰束紧,她迎风而立,衣袂翻飞,素和唤她,她抬头,颈项和下巴间有弯弯弧线,令她望之似一只翘首欲飞的鹤。

她极瘦,堪称伶仃,但这伶仃中有种清绝的美,媚入骨髓。

素和忍不住和她说话,“你到底是谁?又从何而来?”

“我就是我,我、我从天而降。”荔菲答得狼狈。

“不,不,你只是个翻墙的小贼,失足掉进了我的池塘。”素和笑起来,牵动肩胛上的伤,丝丝入扣的痛。“我其实认识你,你是——乐阳的妹妹。”素和说。

他见过她的模样,这样令人窒息的美丽,岂容人把她忘记?

乐阳的妹妹,这个称谓,是江湖子弟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都说,不可一世的乐阳之所以自杀,是因酒醉后意欲非礼自己的妹妹,无地自容,只好一死了之。也有传得更不堪的,说乐阳和他妹妹之间有苟且事,被莫老太爷发现,逼他自杀。

“我叫荔菲。”荔菲低下头,报上名字。

素和温了一壶酒,做了几道菜,放在庭院中央的石桌上,他和荔菲面对面坐着,他看太阳慢慢西斜,荔菲始终低着头。

“荔菲,你到底为什么来?”素和开门见山。

荔菲终于抬起头来,她眼睛极亮极清,素和在其中看见自己的微渺倒影。

“不要说谎,你并不擅长。”素和说。

荔菲脸上一红,她方才确实对素和撒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谎:我从天上来。

素和目不转睛看着荔菲,她变得绯红的脸后,是满墙如火的蔷薇,再往后,是被夕阳映红的整个天空。

“我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荔菲说。

素和停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哥哥乐阳?”荔菲嫣然一笑,她没来由地知道,在她的笑容里,素和无力说谎。

“何止不喜欢,我简直恨他!”素和说,“乐阳他,太鲜活,太恣肆,仗剑江湖载酒行,千金散尽还复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太倜傥风流,伫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有他在,我们所有人都会变得黯淡。”

荔菲想,那么,害死哥哥的凶手就是他?

“你什么都不吃?”素和留意到荔菲到现在没有动过筷子。

荔菲怕他疑她,拿起象牙白色的筷子,桌上有板栗烧鸡,青菜炒野菇,夹肉茄子,还有蟹黄豆腐,装在透白的圆形瓷盘里,鲜嫩的颜色,香馥的气味,荔菲用筷尖挑了一点点,送入口内,浓香满口,一点点鲜咸。荔菲一呛,趁势将那一小口豆腐全部吐了出来。

素和忙问,“怎么,不合口味?”

“我陪你喝酒吧?”荔菲突兀地举起酒杯。

素和受宠若惊,也举杯,两杯相碰,叮!素和一仰头,饮空。荔菲忽然说:

“你知道,若我趁你不备在这杯酒里下毒,我们碰杯的时候,我杯中的酒溅入你的杯中,你喝下去,你死。”她也许不擅长说谎,但她并不傻。

素和懵懂地皱起眉头,他没能立即听懂荔菲的言下之意。

“你根本不恨我哥哥。”荔菲这才明白素和之前那番话只是说着逗她玩的,他绝对和哥哥的死毫无关系,才会这样毫无防备。

“我当然不恨他!”素和失笑,“他对每一个朋友都是不顾一切的好,他载酒与我同饮,散金与我同欢,杀人是为替我抱不平,女人他并不放在眼里,凡有好的,兄弟看上了,他立即拱手相让。”

荔菲恍然,素和是因为觉得哥哥可爱,故才说他可恨,就像小时候,她太顽皮,哥哥会说,荔菲你太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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