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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飞纤(短篇集)(21)

作者: 鲨鲨比亚 阅读记录

我不止一次从沉睡中惊醒,然后看见淡淡月色下清昀勾着腰为我煲药的背影。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不再服用天女丸的我,因为体内的毒素的侵蚀,我变得一天比一天丑陋。

“你瞎的么?你看不见我的模样么?”我把清昀递过来的药碗狠狠砸在地上。

清昀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弯腰捡拾碎瓷,“就算是我从街边捡回来的一条狗,我也会很用心很用心地好好待它,因为、因为我一直都是个很寂寞、很寂寞的人。”

虽然清昀没有说他喜欢我,他甚至把我比成一条狗,但我一点都没有生气。相反,我是欣喜的。

六岁就目睹父母惨死在自己眼前,此后被带往云瀑崖被那些白发孤骨的白衣法师们无所不用其极地训练为杀人工具,我太懂得一颗纯真的心的难得。

之五 孤鸾

鹤溪镇地处偏僻,几乎像是一个被人间遗忘的角落。纷纷扰扰的七城和迷岛之争并不会蔓延到这里。

我的身体慢慢好转。

清昀很高兴,说原来大夫说的话都不能信。

其实,那些大夫没骗人,他们来替我诊病时我确实已经病入膏肓,或者说毒入六腑。从我第一天开始吃天女丸,白衣法师就告诫我,我一辈子都不能离开这种药了,如果停服,下场便是惨死。我曾经不止一次将这种黄豆大小的白色药丸举高,对准阳光仔细查看,我总觉得其中浮动着微不可见的细小虫卵。我猜天女丸是一种蛊,但白衣法师们从未向我解释过这到底是什么,他们只需要我吃下去,然后变成世间最厉害的一种杀人武器。“眼神呼吸动作一颦一笑,均可致死,就像火焰之于飞蛾……”法师们这样说时脸上激动的表情看上去无比的狰狞。

终于,我又开始服用天女丸。因为我忽然不想死了,因为结识了清昀的关系,我不想死了,一点都不想。

清昀贩果子的钱很难维持两个人的生计,于是我尝试着做些织补的活计,在娘亲被杀害前,她教过我一点点女红,我循着记忆中残存的那一点点模糊的痕迹,并不太熟练地飞针走线,时光便这样一点点地流淌过去。我开始梦见爹娘微笑的样子,这么多年,我只要一闭上眼看见的便是他们如何被人斩得七零八落。

有时,我也陪清昀一道去市集贩果子。很多人围过来,不是为了看鲜果,而是为了看我。一次,毒打过我的一个恶徒路过我身边,他却完全没把我认出来。

清昀也觉得奇怪,说,“软莲,你为什么越来越好看了?”

我微笑,“大约是因为你越看我越顺眼的关系。”

清昀是单纯的,他点点头,接受了我的解释。

我喜欢被他看到我美若天仙的样子,即使那不过是天女丸的药效在作祟。我也极小心绝不在他面前流血。我很清楚那次清昀扑出来救我,只挨几拳就晕倒的真正原因是他碰到了我的血。幸而,当时我停服了一段时间的天女丸,我的血不再是致命的毒素。

但,每天都服用天女丸的我,撇开如花似玉的外表不谈,我就是一樽装满致命□□的容器。

逢上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清昀会带我去鹤溪。鹤溪是围绕着鹤溪镇的一条溪流,溪水清澈,溪边环绕着软软的芦草。据说住在对面山上的高士养的鹤,有时会飞下来,鹤们在溪边饮水、洗沐。

可惜,我和清昀去了几次,都没见到仙鹤。

可是我从不觉得遗憾,因为我要的,仅仅是清昀在我身边。我梦寐以求的生活不过是男耕女织,田园静谧,就像我的父母没有遭到残杀前所过的那种生活一样。

所以,当清昀坐在灯下一枚枚擦拭明天要卖的果子,我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他抬起头,对上了我的视线,他清瘦的脸忽然涨红。

“软莲,要不我们选个日子,摆上几桌酒,把乡邻们请来,然后、然后我们就成亲吧。”清昀结结巴巴说完。

我没有办法用言语形容心底翻飞的欣喜。但清昀接下来的话将我打入了地狱。

“隔壁的刘大娘说,我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以找到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她说外地来的见过大世面的行商都向她打听你的名字,说从未见过这么像九天仙女的姑娘家……”

我太大意了,我太得意忘形了!我不该忘了我这种不正常的美貌简直就像鲍鱼之恶臭,随时会将云瀑崖秘士团的人引到这里。

“好!”我望着清昀的如秋水长空般明净的眼睛,我忽然意识到我是这么爱他,以至于我宁可失去他,我也不要伤害他。

我是当天晚上悄悄离开鹤溪镇的。

我回到了云瀑崖。

我对白衣法师们说,我回来了,我会死心塌地当第八秘士,替他们卖命,替他们杀人,但我有一个条件。

不要伤害清昀。

之六风楚

风楚是风音城的城主之子。

他在秘士团中排行第三。

秘士团中排行前七的是秘士团的中坚力量,此七人分别守护七城中一城的安危,有控兵和领兵的权利,若逢战时,职权凌驾于城主之上。

七城与迷岛的争端由来已久。迷岛位于云泽湖中央,七城以环卫之势绕湖而建。迷岛之上物产丰富,并出产一种珍稀的明珠。但迷岛要对外通商,必须通过七城,这便是迷岛与七城争端的核心所在。

为了捍卫各自的权益,七城组织了云瀑崖秘士团,迷岛则有一支厉害无比的鬼军。

杀风楚,对我来说竟是易如反掌,并非因为风楚弱,而是因为他对我毫不设防。

我赶到风音城那天,正是寒食节,他在刚刚抽出新芽的柳树下舞剑,风楚的剑、春风的软鞭、黑执的刀,他们各自有自己的武器,只要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我自己。

风楚见到我,脸上闪过愧疚,然后他问我,“软莲,你还好么?”

“我不好。”我说,说完我抖出藏在袖内的短匕,狠狠割开自己的手腕。

风楚狠狠吃了一惊,他当然知道我的血含有剧毒,但他还是立即冲过来替我包扎。等他处理好我的伤口,他已满脸酡红,整个人酥软如泥,只需一根手指就能将他推倒。

于是,我就轻轻捏住那把还带着我的血的短匕,然后深深插进了风楚的胸口。

风楚到死眼睛里都带着惊疑以及被背叛的痛楚。他想不通我们同门一场又不止一次并肩作战,为什么我要对他痛下这样的毒手?

清昀死的那一天,风楚已经对我解释我,他是奉命行事,他是迫不得已。

可是我不管他是不是奉命行事是不是迫不得已,他杀了清昀,我就要他血债血偿。

我就是有这么的爱清昀。

回到云瀑崖后我一再保证我再也不逃了,我完全不顾尊严的苦苦地哀求。我还记得小时候刚被抓回云瀑崖时,因为我的不驯服,我几乎天天都遭到毒打,我却从未告过饶。可是为了清昀,我几乎是匍匐在地上哀恳着,放他一条生路。放他一条生路……

但那些枯骨白发的白衣法师们只是居高临下地对我绽放鄙薄而满足的微笑。

“黑执他们已经动身去鹤溪镇了。”

这就是他们给我的回答。

之七春风

我一路快马加鞭,风掠过我的面颊就像刀子割过。可是最终我还是晚了,我远远地看到清昀被他们七个制住,我冲过去,但结果他还是在一瞬间被他们撕成了碎片。

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他?我真的已经下定决心割舍他,到死都做云瀑崖的傀儡。

我已经自认苦命,我已经什么都不去奢求。我仅仅只是需要和清昀相处的那一段记忆,来支撑我走完我的注定不会长久的人生。

为什么你们还是要杀了清昀?

大雪纷飞,我瘫倒在地上,想哭却没有眼泪。

春风过来抱住我,她拼命地向我说对不起。她的身上很暖,我却感受不到她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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