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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飞纤(短篇集)(9)

作者: 鲨鲨比亚 阅读记录

小燕看到小姐脸上被树枝刮出的血痕,她真的想不明白,小姐怎么好像把她的安危看得比她自己的还重要。

“你没事吧,小师妹。”申屠慧脱口而出。

“小姐,你吓糊涂了吧,我哪里是什么小师妹。”小燕嘻嘻笑道。

小燕终于在养母的劝说下离开了已然空寂的申屠世家。厨娘没带什么行李,只有老爷临行前赏赐的两个包袱。她见到那些陆续离开的仆人们走前都获赏一个或大或小的包裹,里面装的都是银锭,她猜老爷是看在她肯留到最后、忠心可表的份上,所以赏了她两包袱的银锭。可是打开一看,胖厨娘彻底傻了眼。一边是满满的一包袱金叶子,另一边则是各色宝石,在简陋的仆人房里散发着璀璨的光辉。

这么多钱,别说她和小燕以后一辈子吃穿不愁,她们还能买个大屋子,也雇上一堆下人服侍自己。

厨娘想不通老爷为什么如此慷慨,正如她想不通十八年前某天,老爷忽然抱来一个襁褓中的女婴,说是外面拣的,他不方便抚养,问厨娘愿不愿意收养。

厨娘是个寡妇,没有自己的孩子,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小女孩当然爱若珍宝,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所谓的弃婴竟然会是家主人的亲生女儿。

没有人能料到申屠谨竟然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养在身边却不相认。

为了确保自己的女儿能有一个安稳的人生,申屠谨不动声色地陪南宫笃演了十八年的戏,赔上了另外十三个无辜孩子的人生还有他们的性命,最后自己也以一死彻底了结这段旧怨,而关于这一切,真正的申屠慧永远无从得知。

☆、听剑少年

之一

莫离忘说,每个孩子都可以听见剑的心,但像小山你听得如此清楚的,我生平未见。

小山龇牙咧嘴地笑开了,别提多得意。

铸剑室是莫离忘的私人禁地,全谷的孩子,只有小山一人可以自由进出。他还未有淬洗缸高的时候,就已经获得了协助莫离忘铸剑的资格。 “怎么样?”莫离忘问,他踩在小杌子上,一手捏锤,一手持剑,汗流浃背。

“还缺一点风。”小山说。

莫离忘急忙跳下小杌子,用力鼓了鼓风箱。

“现在怎么样?”

小山很凝重地皱起眉头,“说真的,再加一口吐沫吧。”

“吐沫?”莫离忘犹疑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朝剑身唾了一大口白色唾沫。

嗞啦嗞啦。

“这下全好了!”小山拍手笑起来,莫离忘将新铸的剑抽起,剑身映着子时三刻的月光,放出湛湛的光来。

“好剑!”莫离忘情不自禁地赞。

小山却收起笑容,“嗯。我想这是一柄有点啰嗦的剑。”

莫离忘怔了一下,哈哈哈哈大笑起来。不久后,这柄被小山评价为有点啰嗦的剑,被鼎剑阁出重金购走了。

之二

小山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姓什么,就像谷中别的孩子一样。

他们都是被莫离忘捡回来的。莫离忘不怎么识字,取名就随物而赋,小山小河小树小鸟小天小云小花小草……不分好坏与彼此,他们都是莫离忘的孩子,他们也都是天地间的孩子。

就连他们住的地方,也叫“小铸谷”。

莫离忘每年出谷的时候不多,每次回来只带三样东西:铸剑的订单,上面写着用材尺寸重量;磨损的剑,修复后不久,自有人前来诚惶诚恐地捧走;再有就是弃婴,刚来的时候,都是小小的,裹在襁褓里,但长呀长呀,就长到小山这么大,懂得了问我从哪里来?我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叫什么?我到底应该姓什么?

莫离忘是天生的侏儒,所以喜欢和身材同他差不多的孩子玩在一起。莫离忘从不要孩子们叫他爸爸,“管我叫莫离忘!”当孩子们长大,变得比他还高还壮,莫离忘面对他们时的笑容,还是很慈爱温暖。小山据此断定,莫离忘是个好人,所以小山胆敢缠着他一再问:“莫离忘,我的爸爸呢?我的妈妈呢?”

莫离忘答不出来,他看小山那么难过,就安慰他:“小山呀,你爸妈可能死了。”

“不,我不相信我爸妈死了。”

“小山呀,你爸妈可能不要你了。”

“不,我不相信我爸妈不要我了。”

“小山呀,有的人注定要自己陪伴自己长大,就像有的剑注定会断在剑炉里,没有道理可讲。”

“不,我不相信。”小山绷紧脸,坚持着。“我要去找我的爸爸妈妈。”

莫离忘吓了一大跳。“你去哪里找?”

“去那个叫江湖的地方。”

之三

莫离忘是天下第一铸剑师,不可避免地与江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小山根据之前十年的生命经历,将“江湖”总结为这样一个地方:那里有一柄柄剑,一场场比武,一回回盛宴,一次次厮杀,一道道断裂。总是新铸的剑被买走,断毁的剑被送回。小山并不喜欢那个叫做江湖的地方,但是为了找到爸爸妈妈,他必须去江湖,因为他是在江湖中出生的孩子。

在某个秋高气爽的早晨,小山终于离开了小铸谷,涉足江湖,找寻父母。

走到中午的时候,小山饿得站都站不直了。他什么吃的也没带,只好蹲在街边,对面是个铁器铺,靠着墙摆放着一些破旧的兵器,刀枪剑戟,什么都有。

小山生平第一次尝到挨饿的滋味。他想,原来挨饿是这样辛苦的事情,又想,也许再饿上几顿,就能找到自己的爸爸妈妈的,小山也就不觉得那么难受了。对面那个铁器铺的生意颇为冷清,好半天才有一个镖师装扮的人走入铺内,挑了一把剑。小山蹲在对街,忍不住说:“不,不要碰这柄剑,它正在睡午觉。这是一柄很累的剑。”

铁器铺老板气得要出来驱赶小山,那位镖师哈哈一笑,说:“算了,我又不会听一个孩子的胡言乱语。”说完拎着剑走了。铁器铺老板想到方才那笔生意差点儿被搅黄,气不过,跨过街来,拽起小山的耳朵,要揍他。

老板的大手被另外一只手格档住了。那只手苍白修长,很干净,小山顺着这只手看上去,看到了一张藏在蓬乱头发间的脸。

之四

慕容笑牵着小山的手,领他走到不远处的面铺。行走间,有风起,遮在他脸上的发丝被短暂地吹开,小山发现他有一张很好看的脸,脸色和手的颜色一样,苍白如雪,眼珠子漆黑,像一角很黑的夜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夜空。

慕容笑请小山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开口道:“小朋友,你说话很有意思,一柄很累很累的剑?”他模仿着小山的腔调,说完自己笑开了,笑声艰涩,像很久不发出声音的乐器再一次被奏响。小山实在太饿了,只顾埋头扒面,吃得满脸是汗。终于吃完一碗面,他抬起头抹抹脸,这才发现慕容笑早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

小山用力在心中记下,这个人腰别一柄乌鞘的剑,下次要是再看到他,一定要告诉他,他的剑有话告诉他。

慕容笑是杀手,一手快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些年,他披发蔽面,不苟言笑,醉生梦死。有了钱,他就去喝酒,去赌钱,去做一切不该做的事情。钱花光,他就再去接单杀人,用别人的命来赚取供他醉生梦死的酬金。

他再见到小山,是三个月之后。小山因为模样讨喜,被街头卖艺的武班收留,敲锣揽客托盘讨赏。小山在场子里转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很是讨人欢喜和怜爱。

慕容笑看到了小山,立即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这是一柄很累的剑”,脚步不由止住了。小山急忙追过来,气喘吁吁地揪着慕容笑的衣摆,说:“因为你请我吃了一碗面,所以我一定要告诉你。”

慕容笑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点点头。

“这柄剑,”小山指着慕容笑别在腰后的乌鞘长剑,“它受伤了,很重很重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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